那家新开的酒吧，空气里弥漫着比以往更加甜腻的香水和酒精混合的气味。灯光昏黄暧昧，刻意营造出一种脱离现实的虚幻感。穿着艳丽和服的女侍应生们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甜美笑容，声音娇嗲，穿梭在醉意朦胧的客人们中间。
叶藏蜷缩在卡座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廉价威士忌，冰球融化，稀释了琥珀色的液体，就像他此刻被稀释的存在感。他小心地偷瞄着对面的“堀木”。
此时的“堀木”正高谈阔论，手臂自然地搭在旁边一位年轻女侍应生的椅背上，说着一些轻浮又带着点炫耀意味的市井传闻和似是而非的文学见解。他的笑容恰到好处，眼神流转间是叶藏熟悉的、那种混合着虚伪热情和居高临下的神态。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正轨”。
但叶藏无法欺骗自己。那道歪斜的、颤抖的铅笔线条，仿佛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还有那个抓住他手臂、眼神近乎破碎的“堀木”，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麻木已久的心上，带来持续不断的、微弱的刺痛。
“叶藏君，怎么不喝酒呀？”被堀木揽着的女侍应生注意到他的沉默，试图用职业性的关切打破尴尬，“是这里的酒不合口味吗？”
叶藏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挤出一个他练习过无数次的、讨好而卑微的笑容：“不，不是的……很好喝……我只是，只是有点……”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能慌乱地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冰凉的、被水稀释过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麻痹。
“他就是这个样子，胆小得像只老鼠。”‘堀木’嗤笑一声，用力拍了拍叶藏瘦削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种熟稔的、却毫无温度的亲昵，“不用管他，我们聊我们的。美雪小姐，你刚才说最近在读谁的小说来着？”
叶藏低下头，肩膀被拍过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痛感，但更痛的是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的，这才是他熟悉的堀木。可为什么，他此刻却感到一种比以往更深的空洞？
【日常任务完成度评估：社交行为符合角色设定，引导目标对象参与堕落场景。奖励：堕落值+25。强制矫正程序持续运行中，稳定性98.7%。】
系统的提示音在江淮的意识深处冰冷地响起，像是一份毫无感情的工作报告。他的身体在按照“堀木正雄”的剧本行动，说着该说的话，做着该做的事，但他的核心意识，如同一个被囚禁在玻璃罩后的观察者，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能感觉到叶藏那细微的、与以往不同的不安。那不是单纯的恐惧或羞耻，而是一种掺杂了困惑与……失落的东西。是因为那道被强行中断的线条吗？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夜晚的凉风。几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他们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略显张扬的活力，与酒吧里沉沦颓靡的氛围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年轻学生，大概是喝多了些，声音格外响亮，正兴奋地对同伴说着什么关于“未来”、“理想”之类的话。
“……所以说，人绝对不能失去希望啊！就算现在再艰难，只要笔直地朝着目标前进，总能看见光的！”
“笔直地前进”？“看见光”？
这些词汇像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被系统禁锢的江淮意识深处。
几乎是同时，被‘堀木’揽着的女侍应生，为了附和客人的高谈阔论，也用一种夸张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甜美声音说道：“堀木先生真是博学呢！说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让人家感觉……感觉好像也触摸到了文学的大门呢！”
虚伪的奉承，空洞的理想，交织在一起。
轰——！
一股远比“存在感剥离”更狂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系统强行构筑的行为牢笼！
江淮（堀木）搭在女侍应生椅背上的手臂猛地僵硬，然后收了回来。他脸上那程式化的轻浮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厌恶的、几乎是生理性的反胃表情。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灯红酒绿的虚假繁荣，看到了背后那无边无际的、名为“人间”的荒诞剧场。
“闭嘴……”
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吼，打断了他自己先前的高谈阔论，也打断了女侍应生故作天真的奉承。
整个卡座瞬间安静下来。女侍应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不知所措。旁边的叶藏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堀木’。
‘堀木’（或者说，重新夺回了一丝控制权的江淮）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也没看身旁被吓住的女侍应生，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扫过那几个还在高谈“理想”的学生，扫过这间充斥着虚伪与麻醉的酒吧，最后，落在了叶藏那张写满惊愕与茫然的脸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爆发的力量。脑内，系统的警告音和强制矫正的阻力如同海啸般涌来，试图再次将他压回那个“堀木”的壳子里。
但这一次，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极致的虚伪与荒诞的刺激下，绷到了极限。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引导叶藏去做什么“正常”的事，也没有试图对抗系统的具体指令。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无尽嘲弄和一丝疯狂的语气，对着这失格的人间，也对着脑海里那个冰冷的系统，嘶哑地宣告：
“假的……全都是假的……”
“这些笑声，这些理想，这些眼泪……连同‘我’的存在本身……”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悲凉，让听者毛骨悚然。
“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滑稽戏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系统的强制力如同铁钳般再次合拢，将他那短暂爆发的意识狠狠压了回去。他身体晃了晃，眼神重新变得轻浮，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只是众人的幻觉。
“哎呀，真是失态了。”他揉了揉额头，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对着目瞪口呆的女侍应生和叶藏说道，“大概是喝得太急了。来来，继续，继续喝！”
他率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叶藏却没有动。他死死地盯着‘堀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刚才那一刻……不是幻觉！那个眼神，那种仿佛要撕裂一切的绝望与嘲弄，和他记忆中任何一次的堀木都不同！
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按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衣服内袋里，那张粗糙的画纸，正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一种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而江淮的意识，在系统的绝对压制下，再次沉入黑暗的底层。但这一次，那无尽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堀木’那最后一句“滑稽戏”的余音中，极其细微地，裂开了一道缝。
一道指向未知方向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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