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颠簸，薛明蕙醒了。
她嘴角有血，衣领湿了，不知是汗还是血。手腕被鹿筋绳牢牢捆着，锁在铁架上；脚踝套着铁链，连着地底的寒泉机关。稍一动弹，冷气便顺着链条往上钻。
她没出声，只轻轻咳了一下。
袖中的那颗算珠还在，紧贴手心。她用指尖悄悄摸了摸——还在。
这地方她认得，是前朝御医试毒的旧刑房，深埋地下三丈，墙厚石硬，声音传不出去。魏长忠选这儿，就是不怕有人来救。
屋里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
四周立着许多蜡像，皆站在木台上，面目清晰可辨。崔紫菀、张炳文、春桃……甚至还有她自己。每一尊蜡像身上都插着银针，针尾微颤，仿佛刚被人碰过。
门开了。
魏长忠走了进来。右手戴着鹿皮手套，左手托着银盘，盘中整齐摆着七根细针。他哼着歌，调子古怪，听不清词句。
他走到她的蜡像前，拔下一根针，又缓缓扎进另一处穴位。蜡像眉头立刻皱起，宛如真人在承受剧痛。
“你娘死前也是这样抖。”他说，“我给她试药，一根一根扎。她到最后一声都没叫。”
薛明蕙望着他左脸的疤痕，沉默不语。
魏长忠转过身，端起银盘朝她走来。他将针尖抵住她后颈第七节脊椎，轻轻一压。
她咬紧牙关，强忍剧痛。
就在这瞬间，后颈骤然发烫。一股热流自皮肤深处迸发，直冲而出，撞向魏长忠的手。他猛地缩手，整个人踉跄后退，撞翻灯台。火光一闪，几根银针落地断裂。
他瞪大双眼，喘息粗重。右手手套边缘渗出血迹。
薛明蕙低头，喉间泛起腥甜。她明白过来——那是沈从吾留在她后颈的药王谷印记，被银针触发了反咒。那不是寻常纹身，而是封印，亦能反击。
她无暇多想。趁魏长忠尚未站稳，她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洒于地。
血珠滚动，沿着砖缝蔓延。她闭眼凝神，眼前浮现三天后的景象：北狄大军驻扎山野，营帐排列成北斗七星之形。主帐之下，埋藏着引雷阵眼。只需一道天火落下，便可炸裂地脉。
睁眼刹那，她用藏在齿间的算珠划地，引导血液流向。血线缓缓延展，勾勒出军营轮廓。最后一笔落定，地面猛然震动。
一道裂缝豁然裂开，宽约一尺。冷风扑面而来，缝隙深处传来钟声，似远似近，幽渺难测。
魏长忠回过神来，怒吼一声，抓起拂尘狠抽她肩胛。她应声扑倒，额头磕上青砖，眼前发黑。
但她看见了——血图已成，密道开启。
窗外忽传破响。
谢珩跃入屋内，手中判官笔寒光凛冽，灰斗篷沾满尘灰。一眼见她伏地，立即冲上前去。
魏长忠冷笑，甩手掷出银针匣。匣子半空开启，百根细针飞射而出，在门窗之间织成一张密网，毫无缝隙。
谢珩挥笔扫开正面飞针，脚步未停。魏长忠绕至侧方，袖中滑出短刀，直刺薛明蕙咽喉。
刀光临颈，她无法动弹。
屋顶瓦片碎裂。
一人自上跃下，软剑横挡，硬生生接下这一击。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冷十三单膝跪地，左臂护在她身前，胸口起伏不定。
他抬头时，左眼的眼罩裂开一道缝隙，碎片掉落，露出其下的肌肤——一只歪歪扭扭的王八赫然在目。墨色陈旧，笔画稚嫩。
那是谢珩小时候画的。当年他练功屡错，谢珩便偷偷在他衣上作画取笑。后来干脆改画脸上，说是让他永记羞辱。
魏长忠怔住，未曾料到如此。
谢珩趁机上前，一把将她从铁架解下。她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却仍撑得住。
“走。”他说。
她摇头，抬手指向地上血图：“北狄营地，北斗布阵，主帐下有雷眼。”
谢珩看懂了，脸色骤沉。
魏长忠立于角落，捂着右耳，鲜血顺指流下。他按下墙上铃钮，召人前来。但他并未再攻，只是死死盯着他们，眼中恨意与惧色交织。
冷十三站起身，将一枚染血的糖葫芦塞进她袖中。那是他每次杀人后买的，这一次，还没吃完。
“你先走。”他对谢珩说。
谢珩扶着薛明蕙走向密道口。她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如踏刀锋。后颈仍在发烫，提醒她反噬未尽。
裂缝边的风越来越急，钟声愈发清晰。
谢珩回头望去。冷十三仍伫立原地，未跟上来。魏长忠倚墙而立，手指仍按着铃，但铃声早已被钟声淹没。
“你们逃不掉。”魏长忠低语，“那条路通的不是生门，是轮回道。”
薛明蕙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谢珩握紧判官笔，挡在她身前。
冷十三忽然笑了，抬手轻抚左眼下那只王八。
魏长忠猛然抬头：“你到底是谁？”
冷十三未答。他缓缓抽出软剑，剑柄夜明珠亮起幽光。
谢珩扶着薛明蕙转身，面向密道。裂缝深处，风中夹杂着灰烬的气息。
她抬起手，指尖蘸血，在空中轻轻一点。
血珠坠落，恰好落入裂缝中央。
地面震颤一下，裂缝又拓宽半寸。
钟声戛然而止。
里面传出脚步声，极轻。一步一步，仿佛有人正从深渊深处走来。
薛明蕙抓紧谢珩的手臂。
脚步声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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