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背着薛明蕙,踏在一片虚无之中。前方矗立着一扇巨门,雕琢着繁复的纹路,门缝间透出红光,还有两个字清晰浮现——开门。
他咬紧牙关,抬起手,将掌心的血涂抹在门环上。那伤口来自断裂的玉簪,鲜血刚触上门环,整扇门便剧烈震动起来。红光骤然增强,旋即迅速收敛,化作一条泛着微光的小径,延伸向门内深处。
他一步踏入。
脚下不再是虚空,而是由云雾凝聚而成的台阶。每走一步,皆有轻响回荡。他没有停下,也不敢停下。身后是无尽黑暗,前方唯有光芒。他只能向前。
薛明蕙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她的脸贴着他的肩头,冷得如同寒冰。他低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
“快到了。”他低声说道,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们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中央坐落着一座祠堂,四周悬挂着无数红绸,每根红绸下都垂着一块小牌,在风中微微摇曳。头顶极高,仿佛能看见真实的星空,宛如将夜幕搬入了此地。
正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本旧书,金色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仙界婚书。
一位老人坐在桌后,白须垂胸,双目紧闭,似已沉睡。他身披红色长袍,袖口绣着细密的红线。
谢珩刚走近几步,老人忽然睁开双眼。
目光如炬,直直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我等你们很久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下来。
薛明蕙忽然轻咳一声。
一口鲜血喷出,飘浮于空中。血珠未落,反而自行排列成两行字:
薛明蕙、谢珩——十世情劫,终章归契。
老人望着那两行血字,缓缓点头:“对,就是你们。”
谢珩皱眉:“你说我们经历了十辈子?”
“不是经历,是考验。”老人抬手一指一根红绸,那红绸猛然一震,其上浮现出两个名字,金光闪烁,与空中的血字如出一辙。
“每一世,你们都在死别之后重逢。每一次,都是天道的试炼。只要有一世放弃,情感断裂,前功尽弃。”
谢珩冷笑:“所以那些痛苦,那些失去,都是你们设下的局?”
“不是设局,是验证。”老人语气平静,“真心相爱之人,必经磨难。不经生死,如何证明真心?”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薛明蕙:“你以心血窥探天机,每一次都会损伤命格。可你从未停歇。为什么?”
薛明蕙终于睁开了眼。
她望着那本婚书,声音极轻:“因为我想活着见到他,不止一次。”
老人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走到石桌前,翻开那本婚书。
“现在,最后一关来了。”他说,“北狄之人正在京城地下布阵,欲以十万生灵为祭,撕裂天地屏障。若让他们得逞,人间将成死域。”
谢珩眼神一沉:“这与我们何干?”
“只要婚书完成,契约之力便会降下金光,破除他们的血祭。”老人凝视着他们,“但必须以真心之血为引——割腕按印,永不反悔。”
“否则,阵法不破,你们所守护的一切都将覆灭。”
薛明蕙伸手想去触碰那本书。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
谢珩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撑不住了。”
“但我还能动。”她说,“还能签字。”
她看着他:“我们一起。”
谢珩凝视她许久,终于点头。
他抽出腰间的判官笔,拆下一截,用锋利的断面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涌出,滴落在婚书之上。
然而血珠刚落,便被弹开,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
“不对。”老人摇头,“这不是心魂之血,只是凡血。”
薛明蕙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点在书页边缘,同样滑落而下。
“唯有你们的血交融一体,心意相通,婚书才会接纳。”
谢珩低头看着她。
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可眼中却燃着火焰般的光。
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她握住。
两人同时割开手腕,鲜血流淌而出,顺着交握的手掌混在一起,从指缝间缓缓滴落。
第一滴血落在婚书上,这一次,再未被弹开。
它缓缓渗入纸页,如同被吸收一般。
第二滴、第三滴……
婚书开始发光。
起初是淡淡的金光,继而越来越亮,整本书仿佛燃烧起来。光芒中浮现出两幅图影——一朵并蒂莲,一把出鞘的剑,彼此缠绕,最终融为一体。
老人轻声诵念:“以血为誓,以魂为契,今定三生,永不断离。”
话音落下,婚书腾空而起,炸裂成一道巨大的光柱,自天而降,贯穿层层空间,直落人间。
京城地底。
一处隐秘的祭坛上,数十名黑衣人围成一圈,口中念咒。地面刻画着符文,中央插着九面黑旗,每一面都沾满鲜血。
突然,最靠近中心的一面旗帜自行燃烧。
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
符文一道道崩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祭坛剧烈晃动,黑衣人纷纷倒地,抱头惨叫。
“怎么回事!”有人怒吼,“阵法怎会失败!”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化作黑烟消散。
地面上,城中百姓察觉乌云散去,阳光洒落。先前那种压抑的气息也随之消失。
光柱依旧存在。
它自天穹垂落,笼罩整座京城,久久不散。
月老祠中。
谢珩忽觉胸口一阵温热,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低头一看,手臂上的伤痕正飞速愈合,皮肤下隐约浮现金线。
他抬头:“我的仙力……回来了?”
“恢复三成。”老人道,“足够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青崖率一队黑甲士兵冲入,见谢珩立于光中,立刻单膝跪地。
“世子!敌阵已破,北狄残部溃逃,请您下令追击!”
谢珩扶着身旁的薛明蕙,见她气息稍稳,仍显虚弱。
“先守住城门,封锁所有要道。”他声音低沉却有力,“不要追,他们在诱我们深入。”
青崖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薛明蕙忽然开口。
她抬手指向婚书残留的光晕。
“他们的首领……还没死。”
谢珩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她闭了闭眼,“血祭虽败,却有一丝怨气未散。它藏在城西废庙里,企图借他人之躯重生。”
老人未语,只轻轻挥手,一条红绸飘起,绕过薛明蕙的手腕,又缓缓滑落。
“婚书已成,你们的名字已在仙册相连。从此以后,生死与共,命运同途。”
谢珩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就一起。”
他对青崖道:“传令下去,封锁西城,任何人不得进出。”
青崖应声而去。
祠堂内,只剩三人。
老人望着他们,忽然问道:“你们后悔吗?这一路,步步染血,每一世皆是痛楚。”
薛明蕙靠在谢珩肩上,轻轻摇头。
“不后悔。”
谢珩低头看她,嘴角微动,终未言语。
老人轻叹一声:“那就好。”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一道红光,没入头顶的一根红绸之中。
祠堂归于寂静。
金光尚未散尽,环绕二人,宛如一层薄纱。
薛明蕙忽然抬头,望向门外。
“还有一个人没来。”
谢珩问:“谁?”
她没有回答。
远处,光门边缘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身穿蓝色铠甲,左眼戴着玳瑁眼罩,手中握着一柄软剑。
他站在门口,未曾迈入。
薛明蕙望着他,轻声唤道:“冷大哥。”
冷十三静立不动。
他望着婚书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他们紧握的手,终于抬手,摘下眼罩。
眼窝并非空洞。
那只眼睛,清清楚楚映出了他们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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