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灯光静静洒在画作上。薛明蕙站在《残园夕照》前,指尖轻轻拂过画框。这幅画她画了七天,没有打草稿,落笔即行。笔触一路向下,仿佛有谁牵引着她的手,不容停顿。
画中是个荒废的院子,房屋塌了一半,横梁断裂,悬在檐角摇摇欲坠。佛龛空荡,香炉倾倒于地。一道金粉勾出的细线从供台延伸至角落,尽头是一截断裂的簪子。她作画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若不画出来,心口便压着一团闷气,喘不过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却感知到有人停在了画前,站了很久。
“这幅画……”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些,“佛龛的位置不对。”
薛明蕙猛地转身。
他穿着深灰色大衣,袖口已有些磨损,手里握着一本朴素的书。他并未看她,目光仍停留在画上。
“老宅的规矩,供台应正对门。你画偏了半尺。”他说完,终于抬眼。
两人视线相接。
她忽然感到后颈一烫,如同火焰燎过皮肤。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及之处已泛起红痕,一个印记缓缓浮现,轮廓清晰,仿佛血渗入肌理。
男人也动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断口处磨损严重,尾端刻着一个字:珩。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簪子开始震动。
细微的声响自他掌心传出,频率渐快,似要挣脱掌控。
两人都怔住了。
“你的簪子……”她开口,声音微颤。
“不是新的。”他打断她,“我带了很多年。”
她望着他,他望着画。
无人再言。
展厅另一侧响起高跟鞋的脚步声。策展人笑着走来,手中拿着话筒:“薛老师,谢先生,采访准备好了,在旁边的小厅。”
没人动。
策展人察觉气氛异样,又补了一句:“就是简单聊聊创作灵感。你们的作品很契合,观众都很关注。”
薛明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仍在发烫,后颈的灼热也未退去。她将画框最后擦拭了一遍,点头。
“好。”
采访区设在展厅一侧,背景板上并列着两本书的封面:一边是《十世书》,一边是《残园夕照》画册。记者坐在中央,镜头对准二人。
“请问两位是如何想到以‘轮回’为主题进行创作的?”记者问。
薛明蕙刚要开口,谢珩先答:“梦里的画面反复出现。不写,就睡不着。”
记者笑了笑:“能说说是什么样的梦吗?”
“水底有台阶,长满青苔。一尊断手的佛像前浮着月亮。”他语气平静,“每次梦到,手里都握着半支玉簪。”
薛明蕙的手微微一抖。
记者未察觉,转而问她:“薛老师呢?您的画中也出现了玉簪,这是巧合吗?”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我不知道。”她说,“画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那个院子。别的什么都不记得。”
“可您画得很细致。”记者指着投影,“比如这根琴弦,缠在断梁上,颜色极深,几乎吸光。还有那边,戏服的袖子挂在墙头,金线绣的是狼头——这些细节,有出处吗?”
薛明蕙望向画作。
琴弦与戏服。
她确信自己从未画过这两样东西。可此刻一看,它们分明就在那里,位置精准,仿佛本就存在。
她突然起身:“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空调太冷?”策展人连忙问。
“不是。”她摇头,“我想出去透口气。”
谢珩也站了起来:“我陪你。”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采访区,穿过展厅。有人低声交谈,有人悄悄拍照。他们未曾理会。
休息区有沙发和茶几。薛明蕙坐下,手撑额头。后颈的印记仍在灼烧,她能清晰感知它的形状——像两片叶子合拢,又似一颗心。
谢珩立于窗边,从书中抽出一张签售卡,背面写着字迹。他用笔修改了几处,折好放入口袋。
“你相信前世吗?”她忽然问。
他转头看她。
“我不信虚无的东西。”他说,“但我信那些反复出现的事物——梦、伤疤、习惯……它们不会无缘无故。”
“如果我说,我刚才看见你,就觉得认识你呢?”
他沉默片刻。
“我也一样。”
她抬头。
“不是因为采访,也不是因为作品。”他走近一步,“是从你触碰画框那一刻开始。你手指的动作,像在寻找什么。”
她心跳加快。
“你在找地砖下的字。”他说。
她猛地站起:“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只将那支断玉簪递到她面前:“你看看它。”
她伸手去接。
指尖刚触到簪身,后颈骤然剧痛。血色印记完全显现,滚烫如烙,她本能缩手。与此同时,簪子剧烈震颤,发出一声轻响。
“它认你。”他说。
她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谢珩。”他看着她,“作家,住在城西梧桐街七号。养了只猫,叫阿九。抽烟,但从不在屋里。左手小指受过伤,写字时会抖。”
他顿了顿。
“除此之外,我还记得一些事。零碎的片段,拼不起来。但每次见到你,那些碎片就会动。”
她呼吸变缓。
“你也一样。”他说,“你不只是画家。你咳过血,梦见过御花园。你曾以血作画,换命换时间。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她说不出话。
“别怕。”他声音低了些,“我不是来查你的。我是来找答案的。”
远处传来玻璃门开启的声音。
他们同时转头。
二楼包厢的单向镜后,一只手放下望远镜。翡翠扳指在指间缓缓转动,发出细微声响。那人靠在椅背上,嘴角微扬。
“终于开始了。”
他拿起手机,按下拨出键。
“清道夫计划启动。目标已激活。”
楼下,薛明蕙忽然捂住后颈。
印记在跳动,仿佛有东西在皮下爬行。
谢珩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唇色苍白:“有人在看我们。”
他迅速扫视四周。
灯光正常,观众往来,保安在岗。一切看似如常。
但他仍伸手探入大衣内袋,触到了藏在夹层中的三截铁条。他没有取出,只是确认它们仍在。
“别松开。”他对她说。
她没动。手仍被他握着,掌心渗出薄汗。
他低头看她的眼睛:“我们之前见过,对不对?”
她刚要开口,头顶的灯忽地一闪。
两人同时抬头。
灯光很快恢复。
但就在那一瞬,她看见了——
天花板的阴影里,一根细线垂落,末端挂着一枚铜钱,正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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