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底部渗出水珠,浸湿了图纸,墨迹渐渐晕开。薛明蕙靠在谢珩怀里,呼吸轻浅,指尖还沾着血。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皮微微颤动。
地室里的空气忽然变了。不是风,也不是声响,而是一种沉入深渊般的压迫感,仿佛心被拽向幽暗井底。谢珩手臂一紧,将她搂得更牢。
眼前骤然一黑,转瞬又亮。他们已不在地室之中。脚下是青石砌成的高台,面前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刻着三个字:阎王殿。
门缓缓开启,内里无灯却有光。大殿深远,尽头设有一座高台,一人端坐其上,身披黑袍,头戴十二串珠冠,面容隐于薄雾之后。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下方忘川河翻涌不息,水声如语似泣。
薛明蕙的手指微动,攥住了谢珩的袖角。她睁开眼,目光投向空中。十件物品从她身上缓缓飘起——玉佩、发簪、半块旧手帕、断琴弦、一枚铜钱、一只褪色香囊、一片碎瓦、一叶干枯的叶子、一段麻绳、一个空药瓶。
这些物件环绕两人旋转,越转越快。光点从中逸出,在空中拼成一幅图——《璇玑图》。
图成刹那,整个大殿陷入寂静。连忘川河也停止了喧嚣。
高座上的身影开口:“十世因果已了。”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
“信物齐备,轮回可解。你们可选永生,或重入轮回。”
薛明蕙未答。她胸口起伏,胎记处灼热如焚,似有人在体内点燃火焰。她抬手按住那里,皮肤滚烫。
谢珩凝视着她。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神却清明如初。他握紧她的手,那手冷得像冰。
“你听见了吗?”她轻声问。
“听见什么?”
“那些声音。”她说,“不是河水……是过往的事。”
高座上的人抬手一挥。忘川河面顿时平静如镜,映出一幕幕画面。
第一幕:箭雨倾落,少年扑向少女,背上插满利箭,鲜血流入她眼中。
第二幕:大雪之夜,女子跪在柴房外,用剪刀割断捆缚兄长的粗绳,双手冻裂渗血。
第三幕:画舫炸裂起火,男子将女子护在身下,自己后背被断裂木梁刺穿。
第四幕:雨夜街头,蓝衣人立于梧桐树下,掀开面具一角,露出炭笔画就的乌龟。
第五幕:冷宫深处,太医焚烧纸钱,灰烬随风飘进疯妃的窗棂。
……
一幕接一幕,皆是他们曾活过的痕迹。有些她记得,有些从未见过,但她能感受到那种痛,从心底直冲上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不再迷离。
“这不是惩罚。”她说,“是我们一次次归来的原因。”
谢珩握紧她的手。
“我不想再选了。”他说。
高座上的人微微偏头,似在倾听。
“你说两条路。”谢珩抬头,望向那团雾影,“一是不死,一是投胎。可我们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从腰间取出一支簪子。簪身细长,刻着四个字:璇玑婚书。那是五年前灯会时,他悄悄刻下的誓言。
“我们要的是这一世。”他说,“做普通人,一起变老,同一天死去。不做神仙,也不做鬼。”
话音落下,他用力将簪子掷出。
金光划破大殿,直取阎王咽喉。簪尖距脖颈三寸之处戛然而止,如同撞上无形之壁。
大殿一片死寂。
阎王抬起手,拨开眼前的雾。
面容显露。
谢珩瞳孔骤缩。
薛明蕙呼吸一滞。
那是元启帝的脸。龙袍上的红漆尚未干透,嘴角挂着口水,右手指甲仍呈紫色。
但他此刻的眼神不同以往——清明、冷静,带着一丝疲惫。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他说,声音比先前柔和。
薛明蕙手指微颤。她想起母亲信中的字句——“李承恪携异世之识而来”。
她猛地看向谢珩。
他也正望着她。
两人同时意识到:若李承恪来自别世,那元启帝呢?
坐在王座上的这个人,真是那个整日喂鱼、批奏折时画乌龟的皇帝吗?
“你到底是谁?”薛明蕙问。
“我是守门人。”他说,“也是最后一个记得你们名字的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道疤痕,形如铜钱。
“第一世,你们死在雪地,我埋了你们。第二世,死于火场,我把骨灰收进坛中。第三世……我不记得了。太多次了。你们每一次到最后都要回头找对方,不肯独自离去。”
他顿了顿。
“这一次,你们集齐信物,走到此处。我没有资格留你们,也没有权力送你们走。”
薛明蕙喉头一紧。
“所以你是让我们自己选?”
“不。”他说,“我是给你们一个机会——打破规则的机会。”
谢珩盯着他:“如何打破?”
“你们已经做了。”他说,“提出第三条路,就是开始。”
他指向空中悬浮的簪子。
“它没刺进去,也没掉落。它悬在那里。这就是答案——当选择超出命运安排时,连天也会为之停顿。”
薛明蕙低头看手。血从指缝渗出,在掌心聚成一小滩。她没有擦去。
“如果我们选第三条路,会怎样?”
“或许魂飞魄散,或许重生人间。”他说,“这条路无人走过。我不知道结果。”
“那你为何等我们?”
“因为我也试过。”他说,“五百年前,我也有妻子。她咳血,我也护她。可我没敢说‘不’。我选了永生,把她封进碑文里。后来我才明白,没有她的永生,不过是活着的死人。”
他望着他们,“我不想你们也变成这样。”
谢珩深吸一口气。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做你们想做的事。”他说,“继续前行,或者转身离开。但只要你们还想在一起,就别停下。”
他抬手,簪子缓缓飞回谢珩手中。
“簪子不会断。”他说,“只要你们的心没断。”
薛明蕙忽然笑了。笑意很淡,几乎看不出嘴角的弧度。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她说,“哪怕你不记得我,我也会在灯会那天去朱雀街。哪怕你装傻,我也会把药膏塞进你袖口。”
谢珩看着她,也笑了。
“我会去找你。”他说,“每一次都会。”
他们转身,面向大殿出口。青铜门依旧伫立,门外不再是黑夜。
而是一条铺展在云上的长路,两旁盛开着白色的花。
他们牵起手,迈出第一步。
身后,元启帝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这次,别回头。”
他们没有停下。
风吹起她的裙角,他的披风轻轻扬起。
远处有鸟飞过,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薛明蕙迈出第二步时,脚底传来轻微震动。
她低头。
青石板裂开一道缝隙,一株嫩芽正从底下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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