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堡垒”的时光，是用胃囊的绞痛和思维的凝滞来计量的。那永恒黄昏般的暗红光线，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也无法提供任何时间流逝的参照。苏洛被牢牢禁锢在金属座椅上，像一具被钉在标本台上的活体。
补给依旧按时送来，通过墙壁上一个突然打开的、仅容托盘进出的孔洞。营养块变得更小，几乎只有指甲盖大，水也只剩下浅浅一口。这已经不是为了维持生命，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折磨，一种将他维持在濒死边缘的“实验参数”。
饥饿不再是简单的生理信号，它变成了一种啃噬理智的低语，一种在耳边不断回响的嗡鸣。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壁垒。
但他没有放弃。
他放弃了调动力量，放弃了感应外界。他将所有因饥饿而变得异常敏锐、甚至有些扭曲的感知，全部投向内部，投向那片被“精神枷锁”封冻的银色死寂。
他回忆着与“界楔碎片”共鸣时的感觉。那种狂暴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共振。他像一个考古学家，在濒临崩溃的意识沙海中，一遍遍筛洗着那段短暂而剧烈的记忆碎片，试图剥离出其中最本质的“频率”。
不是去模拟，而是去理解，去记忆，去让那种感觉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一次因极度虚弱而产生的短暂幻觉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不再是流动的银色光芒，而是一片由无数细微、复杂到极致的几何纹路构成的、冰冷的银色结构体，它被无数暗金色的、代表“精神枷锁”的锁链层层缠绕、贯穿、镇压。
而当共鸣发生时，这些银色的几何纹路会以一种特定的、难以理解的节奏震颤起来，引动了外界的“界楔碎片”，也引动了枷锁的剧烈反应。
饥饿……绝望……
秦怀玉说过，精神干扰波模拟的“绝望”情绪，成了催化剂。
苏洛猛地从幻觉中惊醒，心脏因这个念头而狂跳，牵扯着空瘪的胃部一阵剧痛。
情绪……是钥匙？或者说，是引信？
不是普通的情绪，而是极致的、能够撼动生命本源的剧烈情感波动？
他想起了父母身亡时的滔天恨意与无力，想起了看到林晚请柬时那锥心的刺痛，想起了能力失控时撕裂一切的暴怒……
这些，是否就是引动那银色结构体，引动“界楔”的……能量？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被饥饿和虚弱折磨得近乎模糊的大脑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验证。
下一次补给孔洞打开，那块微不足道的营养块和那口清水被推进来时，苏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拿。
他强迫自己，用尽全部意志力，抵抗着身体本能的尖叫和催促，死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食物和水。
他看着它们，想象着它们能带来的饱腹感和生命的延续，然后在最渴望的顶点，猛地切断了这个念头，任由更深的、因被剥夺而产生的绝望和愤怒，如同毒液般在胸腔里蔓延、发酵。
他刻意地、主动地，将自己推向情绪的悬崖。
饥饿是底色，绝望是燃料，仇恨是火种。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躁动，从灵魂深处被一点点撬动。
脖子上的“精神枷锁”，传来一阵比脉冲共鸣时更清晰、更尖锐的刺痛！
不是来自外部能量干扰，而是源自他内部被引动的、那银色结构体本能的挣扎！
有效！
苏洛猛地喘了口粗气，强行压制住继续下去的冲动。他不能在这里失控，不能引起外部监控的警觉。他迅速伸出手，抓起那点可怜的食物和水，狼吞虎咽下去，用生理的满足感，强行浇灭那刚刚被引燃的情绪之火。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背后渗出冷汗。
他瘫在椅子上，剧烈地喘息着，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他找到了。
在这绝对的死寂和禁锢中，他找到了一把可能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也找到了唯一可能挣脱牢笼的武器——他自己那被诅咒的、源于极致痛苦的力量。
***
周倩完成了“清道夫”巡逻任务，将记录有异常脉冲数据的终端上交。负责接收的是一名裁决所的低阶文员，对方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设备完好，便将终端收入一个保密箱，没有多问一句。
一切仿佛石沉大海。
之后几天，周倩的生活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巡逻，清理低阶异变体，休整。但她心中的那点疑虑，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与总部地下结构、旧时代设施相关的零星信息，甚至在一次清理靠近内城边缘的废弃图书馆任务时，偷偷带走了一份泛黄的、标注有旧地铁系统和部分地下管网的地图。
夜晚，她在宿舍里，就着微弱的光线，对比着那份旧地图和“火种”内部公开的、经过大量删减的基地结构图。
那个发现异常脉冲的检修井，在旧地图上明确标注着通往一个区域性的能源节点，而在“火种”的官方地图上，那片区域被简单标记为“废弃，结构危险”。
真的是结构危险吗？还是……有意封锁？
她想起了苏洛的能力——空间撕裂。那种引发灾害级扰动的力量，需要何等庞大的能量支撑？总部地下，是否就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能量源，与苏洛，与那暗银色晶体，甚至与罗鸣的“黎明计划”都息息相关？
她不敢再想下去。这些念头如同禁忌的毒药，一旦沾染，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控制不住。
在一次例行维护装备时，她利用自己“精准标记”能力对能量流动的细微感知，悄悄修改了个人终端上一个不起眼的后台日志记录程序的参数，使其能够绕过常规审查，记录下探测仪捕获到的、所有强度低于警报阈值的异常能量读数，并将其加密隐藏。
她需要更多证据。不是为了揭露什么，或许仅仅是为了……在自己被那无形的漩涡彻底吞噬前，能看清脚下的路。
几天后，又一次普通的边界巡逻。当她的巡逻路线再次经过那片靠近废弃维护通道的区域时，个人终端的内置存储器里，那个加密的日志文件，悄无声息地记录下了又一串极其微弱、但频率特征与之前完全一致的脉冲“回声”。
这一次，脉冲持续了将近半秒。
而且，似乎……比上一次，稍微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周倩面甲下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风暴，并未平息。它只是转移到了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并且，正在缓慢地积蓄着力量。而她，似乎正站在风暴眼边缘，记录着它每一次不易察觉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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