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老查理走入“残响”小镇，李慕白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外界的荒芜与死寂被一种奇异的、紧绷的生机所取代。狭窄的街道由碎石和压实的泥土铺就，两侧是各种废弃材料——锈蚀的铁皮、断裂的混凝土块、扭曲的塑料板——勉强搭建起来的栖身之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在巷弄间穿梭，或蹲在门口打理着几株蔫黄的、明显是种植在废旧容器里的变异块茎植物。他们看向李慕白的目光混杂着好奇、畏惧，以及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复杂的气味：劣质燃料燃烧的呛人烟雾，腐烂食物的酸臭，人群聚集的体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草药燃烧后的苦涩清香。各种混乱的情绪波动也更加具体地冲击着李慕白的感知——为了一点点食物份额而产生的暗自算计，对夜晚和未知危险的深层恐惧，失去亲人后的空洞悲伤，以及偶尔闪过的一丝、看到外来者可能带来变数的微弱期待。
老查理步履缓慢却稳健，手中的木杖点在石子上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某种安抚人心的节拍。他所过之处，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都会稍稍平复一些，人们会下意识地低下头，或微微颔首，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巴顿他们只是太紧张了，”老查理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平和，“最近附近不太平，有几个小的拾荒队出去后再没回来。‘灰潮’的活性也在升高，大家都很害怕。”
李慕白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街道角落几个蜷缩在一起、眼神空洞的孩子，他们瘦得皮包骨头，裸露的皮肤上有着不正常的瘀斑。“灰潮……”他重复了这个词，之前在基地也听到过。
“一种……现象。”老查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像灰色的沙尘暴，但里面藏着东西，活的东西。它们吞噬生命，扭曲现实，所过之处，只会留下更多的疯狂与废墟。”他顿了顿，“‘淬火’基地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抵御‘灰潮’对这片区域的侵蚀，虽然……效果有限。”
李慕白注意到，老查理提及“淬火”基地时，语气十分自然，仿佛那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存在。他忍不住问道：“您对基地很了解？”
老查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在一间相对完整、由旧时代车库改造的木屋前停下脚步。“活得够久，总是能知道一些事情。”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进来吧，这里还算干净。”
屋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陈设极其简陋，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一个用砖石垒砌的简易灶台，角落里铺着干草和旧毯子，想必就是床铺。空气中那股草药的苦涩味在这里更加浓郁，源自灶台上一个正冒着缕缕青烟的陶土小炉。
扶着老查理的年轻女孩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却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她好奇地偷偷打量着李慕白，眼神清澈，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静。
“这是我孙女，艾米。”老查理在桌旁坐下，示意李慕白也坐。艾米乖巧地去灶台边，用一个缺口的陶碗倒了半碗浑浊的、但闻起来还算干净的水，放在李慕白面前。
“谢谢。”李慕白接过水碗，没有立刻喝，而是看向老查理，“您之前说，‘火种’的微光……”
老查理浑浊却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李慕白，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孩子，在我面前，不必隐藏。你眉心的那点‘余烬’，虽然微弱，但那种味道……我不会认错。只有被‘执焰者’认可的种子，才会带着这样的印记。”
李慕白心中巨震，握着水碗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看似普通的废土小镇镇长，竟然连“执焰者”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必惊讶。”老查理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道，“我曾是‘观星塔’的记录员，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们这一脉，世代负责观测和记录那些超越凡俗的现象与存在。‘火种’序列，‘执焰者’，甚至更古老的秘密……我们的典籍中都有所记载，虽然大多都已散佚或毁于那场‘觉醒’了。”
观星塔？又一个李慕白从未听过的名字。罗鸣引导的超凡时代，似乎掩埋了太多旧日的秘密。
“那您……”李慕白想问对方为何会流落到这样一个废墟小镇。
老查理摆了摆手，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疲惫与哀伤：“观星塔早已不复存在。在那场席卷全球的疯狂中，知识本身就成了原罪。我们能活下来，躲在这里，已经是一种幸运。”他看向李慕白，眼神变得锐利，“倒是你，被‘执焰者’亲自打下印记，却独自出现在这片被遗忘之地，你的使命……或者说，你的麻烦，恐怕不小。”
李慕白沉默了片刻。面对这样一个似乎知晓内情的老者，隐瞒或许并无意义，反而可能错失获取信息的机会。他简略地，隐去了部分细节（如星痕和冰冷意识），提到了自己被选入“破壁”行动，需要在外寻找答案和历练。
老查理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破壁’……”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他们也察觉到了吗……那层越来越厚的‘墙壁’。”
“墙壁？”李慕白追问。
“隔阂之墙。”老查理解释道，“将我们与真实隔开的帷幕。异变人的疯狂，‘灰潮’的侵蚀，‘空镜’的窃取……这些都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是，这个世界正在变得……不真实。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地修改、覆盖着现实的底层规则。而‘火种’序列，或许就是旧时代留下的，试图穿透这层墙壁，重新触碰真实的……火苗。”
他的话语玄奥，却隐隐与李慕白在基地接触到的信息，以及自身那种感知情绪、“信标”特质等异常能力产生了共鸣。
“您知道‘空镜’？”李慕白捕捉到这个词。
老查理的脸色凝重了几分：“一群危险的窃火者。他们行走于阴影，不仅窃取超凡力量，似乎也在……收集‘真实碎片’。他们的目的成谜，但行为模式显示，他们对抗的，似乎并不仅仅是官方或异变体，更像是在与那股‘修改现实’的力量进行着某种对抗。当然，他们的手段……同样危险且不择手段。”
收集真实碎片？对抗修改现实？李慕白感觉信息量巨大，一时难以消化。
“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老查理问道。
李慕白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它指引我向西北。”
老查理若有所思：“西北……穿过‘哭泣峡谷’，就是旧时代的‘琉璃市’废墟。那里……残留的‘回响’很强，也很危险。据说，是早期一次大规模异变事件的核心区，也是‘观星塔’最后一个分塔的所在地。或许，那里有你要找的线索。”
琉璃市废墟……观星塔分塔……
李慕白将这些信息记下。他看向老查理，诚恳地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老查理摇了摇头：“不必谢我。或许，你的到来，本身也是某种‘回响’的一部分。”他站起身，从角落一个锁着的旧木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徽记，递给李慕白。
“带上这个。如果遇到其他‘观星塔’的遗民，或者……某些还认得这个标记的存在，它或许能给你带来一点帮助，或者少一点麻烦。”
徽记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复杂的、如同星图般的纹路。
李慕白郑重地接过，放入贴身口袋。
“休息一下吧，孩子。”老查理指了指角落的干草铺，“天快黑了，外面的夜晚……不属于活人。明天再出发。”
李慕白看向窗外，天色果然正在迅速黯淡下来，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寒意，随着暮色，悄然笼罩了这片名为“残响”的废墟小镇。
他知道，老查理说得对。废土的夜晚，是另一个世界。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听到的一切。
观星塔，回响，真实碎片，修改现实的力量……
他感觉自己仿佛掀开了这个疯狂世界的一角，看到的，却是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谜团。
而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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