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守夜人”观测站的庇护,峡谷的“回响”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环境调节器吸附在颈侧,持续散发着微弱的酥麻感,像一层薄纱,勉强过滤掉了那些最杂乱、最尖利的背景噪音,但无法完全隔绝那浸透每一寸空气的、源于认知崩溃的深层痛苦。
李慕白沿着脑海中新获得的地图指引,在嶙峋怪石与幽深裂隙间穿行。路线并非直线,需要不断绕开地图上标记的“高强度回响聚焦点”——那些地方,空气中甚至能看到淡灰色的、如同冤魂般扭曲摇曳的光晕,仅仅是靠近,就让人心智摇荡,耳边幻听重重。
他必须全神贯注,将凝神法门运转到极致,才能抵抗无处不在的精神侵蚀。眉心的“余烬”印记持续提供着温热的锚点,而右臂的星痕,在调节器和自身意志的双重压制下,如同冬眠的毒蛇,蛰伏不动。
行进了大约两个标准时,峡谷两侧的岩壁逐渐向内收拢,光线变得更加晦暗。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仿佛被蛮力撕开的岩层裂口,裂口边缘还残留着熔融后又凝固的诡异琉璃状物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七彩微光。地图显示,穿过这个裂口,就正式进入了旧时代琉璃市的地下边缘,一处因地质剧变和能量冲击而暴露出来的、原本深埋地下的交通枢纽残骸。
裂口内吹出的风带着浓烈的尘埃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走了,连空气都失去了“实质”。
李慕白在裂口外稍作停顿,检查了一下装备:匕首在手,调节器运行正常,医疗包固定在腰侧。他深吸一口充满回响尘埃的空气,矮身钻入了裂口。
瞬间,环境彻底改变。
不再是自然的岩壁,而是人工建筑的废墟。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如同巨兽的肋骨,横七竖八地支撑着即将彻底坍塌的顶部。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粉尘,踩上去悄无声息,像是踩在无数年的骨灰之上。断裂的管道和电缆如同垂死的藤蔓,从破损的墙面和天花板垂下。一些角落里,散落着锈蚀的车辆残骸和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骨骼姿态扭曲,仿佛在最后一刻经历了无法理解的恐怖。
这里的光源来自岩壁裂口透入的微弱天光,以及某些断裂电缆偶尔迸发出的、短暂而危险的幽蓝电火花。空气几乎不流动,死寂得可怕。环境调节器似乎在这里遇到了更强的干扰,发出的酥麻感变得断断续续,那些被过滤掉的“回响”低语,又开始隐约钻入脑海,只是这里的“回响”内容,似乎更加……诡异。
不再是清晰的呼喊或哭泣,而是一种模糊的、不断重复的、仿佛多人重叠的喃喃自语,内容支离破碎:
*“……墙是软的……不,是硬的……我看见……不,你没看见……”*
*“……数字在跳舞……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哪里才对……”*
这是认知失调者在最后时刻的精神残响!琉璃市事件的受害者,在现实规则崩塌时,连最基本的感知和逻辑都混乱了。
李慕白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晕眩。他强迫自己不去“倾听”那些内容的含义,只将它们视为需要抵御的噪音。他加快脚步,按照地图指示,朝着枢纽深处、一条通往更下方城市管网系统的紧急楼梯井移动。
废墟中并非完全空无一物。一些阴影在断壁残垣后微微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是动物,也不是明显的异变体,更像是由尘埃、阴影和微弱回响能量聚合而成的、低级的“残响衍生物”。它们没有智力,只是被本能的“模仿”欲望驱动,重复着生前某个片段的动作,或是在光源附近无意义地徘徊。
李慕白尽量绕开它们,不想浪费体力和能量。这些衍生物威胁不大,但若被惊动聚集起来,也可能造成麻烦。
就在他接近那个标识中的楼梯井时,前方一处半塌的售票厅废墟后,突然传来了不同于衍生物窸窣声的、更加清晰的动静——是刻意压低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以及金属轻轻刮擦混凝土的细微声响!
有人!活人!
李慕白瞬间停下,身体紧贴在一根粗大的、布满裂痕的承重柱后,屏住呼吸。他缓缓探头,从柱子的阴影边缘望出去。
大约二十米外,倒塌的售票窗口后面,隐约有三个身影。他们都穿着灰扑扑的、沾满污渍的防护服或破旧衣物,脸上戴着简陋的呼吸过滤面罩,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手中握着改装过的枪械或砍刀。其中一人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从一具半埋在尘土中的骸骨旁,撬着什么小东西。另两人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作干练,显然不是新手。
拾荒者?还是……“空镜”的外围人员?
从装备和举止看,更像是在废土上讨生活的拾荒者。但他们深入到这里,胆子不小。
李慕白不打算接触。废土上,陌生人往往意味着危险。他准备等这几人离开,或者找另一条路绕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蹲着挖掘的人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有了!”
他撬起一个巴掌大小、被尘土覆盖的金属牌,用袖子擦了擦。金属牌在幽暗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非铁锈的光泽,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图案或文字。
就在那人将金属牌举到眼前仔细辨认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金属牌猛地爆开一团极其刺眼、却无声无息的惨白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强光,其中仿佛蕴含着某种混乱的视觉信息,瞬间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网膜和大脑!
“啊——!我的眼睛!”挖掘者惨叫一声,丢掉金属牌,双手捂脸翻滚在地。
他的两个同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发出了惊怒的吼叫,下意识地胡乱举起武器,指向四周!
更可怕的是,这阵强光仿佛一个信号,瞬间激活了周围大片区域的“回响”!那些原本只是低沉喃喃的残响,骤然变得尖锐、高亢、充满了被惊扰的暴怒!无数混乱的、互相矛盾的认知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光!是警报!敌人!”*
*“不!是救援信号!快来!”*
*“假的!都是假的!”*
废墟中那些原本无害的“残响衍生物”也瞬间暴动起来!它们不再无意义徘徊,而是发出嘶哑的、非人的嚎叫,形态变得更加凝实、扭曲,如同被激怒的阴影潮水,从四面八方朝着光源爆发处——也就是那三个拾荒者——涌去!
“该死!是‘认知陷阱’!”一个还能勉强视物的拾荒者嘶声吼道,朝着涌来的阴影衍生物疯狂扫射!能量光束和实体子弹打在这些半虚半实的怪物身上,效果有限,只能让它们稍稍溃散,又迅速凝聚。
另一个拾荒者试图去拉倒地惨叫的同伴,但自己也被几只衍生物缠上,一时间险象环生。
李慕白暗叫不妙。这场混乱很可能把更多不可预知的东西引过来,也会堵住他前往楼梯井的路。他必须迅速行动。
他没有去救人的打算。废土上,圣母心活不长。但他需要通道。
目光迅速扫视,他注意到那阵爆发强光的金属牌被丢在离拾荒者稍远的地方,光芒已经黯淡,但似乎还在散发着微弱的、不稳定的能量波动,持续吸引着衍生物。而楼梯井的入口,就在金属牌后方不到十米处,目前暂时被一根倒塌的横梁和一堆瓦砾半掩着,尚未被衍生物潮水完全淹没。
机会稍纵即逝。
李慕白将环境调节器的功率调到最大,颈侧传来一阵更强的酥麻甚至刺痛感,帮助他勉强抵抗住骤然增强的认知混乱回响。他体内能量流转,双腿猛然发力,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藏身的柱子后疾冲而出!
他没有冲向拾荒者,也没有去碰那个危险的金属牌,而是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废墟间以之字形快速突进,灵巧地避开地面散落的障碍和几只扑来的衍生物阴影。
一个拾荒者看到了他模糊的身影,惊恐地调转枪口,但李慕白的速度太快,瞬间已掠过他们侧翼,来到了那堆瓦砾前。
他低喝一声,双手灌注能量,抓住那根沉重的横梁一端,奋力向侧面一掀!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横梁被挪开一道缝隙。他毫不犹豫,身形一矮,如同游鱼般从缝隙中钻了进去,落入下方楼梯井的黑暗之中。
身后,拾荒者的怒吼、衍生物的嘶嚎、还有那持续不断的精神污染回响,都被厚重的混凝土结构迅速隔绝、减弱。
李慕白在陡峭的楼梯上稳住身形,没有立刻向下。他侧耳倾听了几秒,确认没有东西追下来,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下面,是更深、更黑暗、更加未知的琉璃市废墟地下世界。
而刚才那一幕也提醒了他,这里不仅有无形的精神污染,还遍布着旧时代遗留的、可能因现实扭曲而变得极其危险的物理陷阱。
他打开从守夜人那里获得的低功率照明器(医疗包附属功能),一道昏黄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向下延伸的、布满了裂缝和涂鸦的混凝土阶梯,以及墙壁上那些早已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是紧急指示箭头和残缺广告的印记。
空气更加浑浊,带着浓重的霉味和更强烈的“空洞”感。
李慕白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匕首,开始沿着阶梯,一步步走向这座无声废墟的更深处。
眉心的余烬,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温热。
像是在指引,也像是在证明,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被质疑过的坟场里,依然有一点真实的“火光”,未曾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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