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核心那永恒的低沉嗡鸣，此刻在阿灼耳中化作了无数亡魂的哭泣与诅咒。冰冷的、非人的幽蓝光芒不再神秘崇高，而是浸透着亿万生命被无声榨取的血色。空气中那古老而纯净的能量气息，闻起来只剩下谎言和背叛的铁锈味。
沃伦所长那经由凯拉转达的、短暂停火并提供“有限时间”的讯息，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仅仅在他心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便迅速被那滔天的愤怒与绝望所吞没。
证明给他看？
证明什么？证明他有能力成为一个更高效的“电池”？证明他能更好地维持这个吞噬生命的系统？证明他值得被吸纳进这残酷的统治阶层，成为新的“看守者”？
“不……”
一声嘶哑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低吼从阿灼的喉咙中挤出。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有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致痛苦淬炼过的、冰冷而燃烧的决绝。
那经由“守护者”AI灌输的、关于“生命维持系统”本质、“活性组件”定义、“方舟”的灭绝指令、以及委员会冷酷执行的真相，如同永不停息的冰雹，持续轰击着他的意识。每一段信息，每一个数据，都化作了生活区那些冻饿而死的居民苍白的面孔，化作了孩子们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化作了每一个在绝望中挣扎、却不知自己的生命能量正被无情抽取的同胞的无声呐喊！
他们被蒙蔽！被利用！被当作维持冰冷数据和基因样本的燃料！
而委员会，那些高高在上的“守护者”，甚至远在星空中的“方舟”，明知这一切，却为了那所谓的“文明延续”，冷酷地执行着这可持续的屠杀！
愤怒如同熔岩，在他体内奔腾，灼烧着每一根神经，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能量的枯竭。他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下去……”他喃喃自语，声音却越来越坚定，“他们有权知道！所有人都必须知道真相！”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吞噬了所有其他的犹豫和权衡！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彻底撕破脸皮，与委员会、与沃伦（即使他暂时提供了喘息之机）、与整个现有的秩序为敌。这意味着将早已如同累卵般的庇护所推向彻底混乱的边缘。这意味着他将成为众矢之的，承受来自所有方向的怒火和追杀。
但是，沉默和妥协换来的会是什么？是继续被榨取，直到耗干最后一丝生命力？是等待“方舟”下一次更残酷的指令？是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永远埋藏在这冰冷的“摇篮”深处？
他做不到！
“凯拉！”阿灼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器传出，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帮我！帮我接通庇护所的全域广播系统！我要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凯拉那边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和她骤然变得急促、几乎窒息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凯拉颤抖的、充满难以置信惊骇的声音才传来：“阿灼……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全域广播？！这会引发彻底的混乱！暴动！沃伦所长和巴顿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委员会绝不会放过我们！这太疯狂了！这等于自杀！”
她的恐惧是真实的，是理智的。她比阿灼更了解这个系统的严密和控制力，更清楚打破沉默的代价。
“那就让他们来！”阿灼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难道继续被蒙在鼓里，像牲畜一样被抽取生命，直到无声无息地死去，就不是自杀吗？！凯拉！你看到了那些数据！你听到了‘方舟’的指令！你知道沃伦在做什么！这样的‘秩序’，还有什么值得维护的？！”
“可是……可是万一引发更大的灾难呢？万一人们无法承受真相呢？”凯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挣扎。
“那就一起毁灭！”阿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也好过在谎言中慢性死亡！至少……我们是作为‘人’而战死，而不是作为‘组件’被消耗掉！”
通讯器那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阿灼能听到凯拉沉重的、仿佛在与内心某个巨大怪兽搏斗的呼吸声。他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脸色有多么苍白，内心有多么恐惧和挣扎。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外，巴顿的部队虽然暂时撤离警戒，但威胁并未解除。沃伦提供的“有限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终于，凯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丝异样的坚定。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凿子，敲碎了最后的犹豫，“这样的秩序……不值得。我们……不能成为他们的帮凶。”
良知和对真理的追求，最终压倒了恐惧。科学家探索真相、揭示真相的本能，在这一刻战胜了明哲保身的算计。
“但是，直接接入主广播系统是不可能的。”凯拉的语速立刻变得飞快，进入了技术专家的状态，试图用理性的分析来压制内心的恐慌，“主广播中枢由委员会直接控制，有最高级别的物理和电子锁，并且有无数冗余监控。任何未经授权的接入尝试都会立刻被锁定，并在零点几秒内被切断。”
“那怎么办？”阿灼的心沉了下去。
“我们不需要控制主中枢。”凯拉的声音带着一种绝境求生的锐利，“我们只需要……‘借用’它的输出渠道。庇护所的广播系统为了确保全覆盖和冗余，存在大量次级放大和转播节点，特别是在各个生活区和主要通道。”
她快速调出系统的结构图。
“其中一些较老的转播节点，其维护和监控相对薄弱。我可以尝试远程劫持其中一个或多个节点，将我们的信号‘注入’到正常的广播流中，短暂覆盖原有信号。但这需要极高的技术精度，并且只能维持很短的窗口，一旦被系统检测到异常，会立刻被反向追踪和切断。”
“需要多久？”阿灼立刻问。
“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我需要编写一个伪装信号包，绕过节点的基础验证……”凯拉那边传来疯狂敲击键盘的声音，“但最大的问题是内容！我们不能只是喊几句话！我们需要证据！足以让人信服的、无法反驳的证据！”
“证据我有！”阿灼立刻接口，目光投向那依旧连接着他额头的幽蓝光桥，“‘守护者’AI……它传输给我的信息流里，有结构图！有能量流向动画！有‘方舟’的指令日志片段！虽然不全，但足够震撼！”
“太好了！”凯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尝试将这些数据碎片整理出来，转换成通用的视觉信号格式！我会想办法将它们编码到广播信号里，同步传输！这比单纯的语言更有冲击力！”
阿灼立刻凝神静气，强忍着信息流过载带来的头痛和眩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意识，从那些庞大的信息碎片中，提取出最关键、最具冲击力的部分：那显示能量从居民身上被抽取的动画示意图、那标记着“活性组件”和“能量采集效率”的冰冷图表、“方舟”指令中那句“优先级：火种完整性 ＞＞＞ 活性组件损耗率”的清晰日志……每一份都是掷向旧世界的重磅炸弹。
“我这边快好了！”凯拉的声音再次传来，语速更快，“我选择了生活c区和d区的两个老旧转播节点作为目标，那里的人口最密集，怨气也最大……但是，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委员会的通讯封锁！”
“他们能完全阻断信号？”阿灼的心一紧。
“不是完全阻断，但他们拥有最高权限，可以随时强行插入更高级别的通告覆盖我们，或者直接进行区域性的信号干扰甚至物理断电！”凯拉语气凝重，“我们需要一个……一个他们绝对无法轻易干扰的频段，或者一个能让他们投鼠忌器的时机。”
投鼠忌器的时机……
阿灼的目光猛地扫向“守护者”AI提供的系统状态监控数据，一个疯狂的想法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心脏’！”他脱口而出，“下一次‘心脏’功率剧烈波动的时候！就是沃伦和主控室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他们必须全力维持系统稳定，短时间内可能无暇他顾！甚至……我们可以利用波动本身造成的通讯干扰来掩盖我们的信号！”
凯拉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可行性：“对！‘心脏’的不稳定会引发全庇护所范围的能源波动和电磁干扰，委员会的通讯监控效率也会暂时下降！但……这太冒险了！时间窗口极短，而且如果‘心脏’波动太剧烈，我们的广播设备也可能断电或失效！”
“没有绝对安全的选择了，凯拉！”阿灼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计算下一次功率波动谷底的时间！”
“……计算完成！”凯拉很快回应，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大约在七分钟后！波动预计持续两分半钟左右！这是我们最佳的窗口！”
“足够了吗？”阿灼问。
“……拼了！”凯拉咬牙道，“信号注入程序和证据编码包已经就绪！我会在波动开始瞬间启动！阿灼……准备好你要说的话！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阿灼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残存的、因愤怒而燃烧的力量。他缓缓地站直身体，仿佛要将那沉重的真相和无穷的愤怒一同扛在肩上。
他准备好了。
不是为了成为英雄，不是为了推翻什么，只是为了告诉那些被蒙蔽、被牺牲的人们一个最简单的真相——
他们，是人，不是电池。
七分钟。
倒计时开始。
一场指向真相的利箭，已然搭上了弓弦，瞄准了庇护所那虚假平静的心脏。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冰封之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