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晓了他的身份，知晓了轮回中一次次猎取火种，双手沾满同伴鲜血的盗火行者面具下的身份。
柯缕其实能在一定程度上与现在的白厄共情。
一个人，即便拥有前世记忆，这一世的亲身经历仍会主导言行。
就像她自己，哪怕承载着刻律德菈的记忆，有些属于“柯缕”的性子和习惯也还是改不了，所以她做不到刻律德菈毫无动摇的杀伐果断。
白厄亦是如此。
纵然他继承了所有轮回的记忆，甚至要在新的轮回里猎杀那些熟悉的面孔，可心底最难忘、最鲜活的，终究是这一世逐火之旅中，与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
那份羁绊，远比累积的记忆更加灼热。
无声的对峙在名称被道破后，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柯缕发现自己先前打好的腹稿，此刻竟有些难以启齿。
她原本的打算是让白厄认清这里并非翁法罗斯，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他无需再背负那残酷的猎取火种的职责，可以像其他黄金裔一样，卸下过往的枷锁，获得新生。
可此刻，望着白厄那即使垂下了剑，却依旧挺直着的背影，柯缕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茫然。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压根没有立场去说这些看似轻松的话。
在白厄那扛着无尽轮回的枷锁，藏着无人知晓的苦楚面前，她这个凭借着系统“扮演”而获得力量的“观众”，所说的任何劝解或指引，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观众，此刻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或许，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凝聚成一句：
“辛苦了，卡厄斯兰那。”
柯缕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地在房间里回响。
她没有用“白厄”，而是用了那个代表着最初源头的名字，卡厄斯兰那。
这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听起来更正式，当然，也是是一种认可，认可他所经历的一切，认可他那跨越了无数时光的挣扎与坚持。
闻言，白厄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感觉到了吗？”
柯缕继续说着，她的目光看向面具之后，已经开始重新焕发神采的眼神，
“在这里，身体里火种的温度……是不是没那么炙热了。”
白厄下意识地内视自身。
果然，那自从他成为“盗火行者”以来，无数轮回积攒的火种就一直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理智和存在都灼烧殆尽。
但此时此刻，火种虽然依旧存在，但其带来的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熔化的极致痛苦，竟然……减弱了。
这种变化很明显，以至于他全身上下都在清晰地反馈着这一讯号。
这里……不是翁法罗斯。
这里没有那迫使他必须不断猎取火种，维系世界轮回的规则。
而且这里……还有他们。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昔涟依旧带着那能融化冰雪的笑容望着他，眼中是跨越生死与轮回的思念。
遐蝶收起了镰刀，静静地站在风堇身前，那双看透死亡的眼眸里，此刻映照的是他“生”的模样。
万敌抱着双臂，赤红的眼中战意未消，却不再是不死不休的敌意，反而更像是一种战士间惺惺相惜的跃跃欲试。
阿格莱雅指尖的金线悄然消散，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对他微微颔首。
赛飞儿气鼓鼓地瞪着他，但那双猫儿般的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种“差点得手”的狡黠，而不是真的要“报仇”的怒火。
那刻夏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火铳，背靠着墙壁向他曾经最优秀的学生投去目光。
缇宝三小只挤在一起，一如往昔，既有孩童般的稚子之心，又有来自长者的欣慰笑意地看着他。
风堇轻轻拍着小伊卡，对他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担忧，却无比温柔的微笑。
刻律德菈意识到了这场宴会上她不是主角，难得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但她的目光更多的还是放在柯缕身上，这一世的凯撒和白厄似乎并不相熟。
还有海瑟音，她静静地站在刻律德菈身侧，紫色的眼眸中是一片沉静的守护。
以及……眼前这位，拥有着与刻律德菈相似容貌，却给了他截然不同感受的少女，柯缕。
“我……”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声音，艰难地从面具下传出。
白厄，终于尝试着开口。
他抬起手，手指颤抖着，触碰到了脸上那副象征着“盗火行者”身份的面具。
指尖微微用力。
“咔哒。”
一声轻响，面具的卡扣松开了。
他没有立刻取下，只是维持着这个动作，仿佛在积蓄勇气，又仿佛在担心之后将要发生的事。
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将那副古朴冰冷的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
面具之下，是一张覆盖冷白的薄色，下颌线勾勒出冷硬的脸庞，额间至眼尾劈开一道醒目的蓝色纹路，幽蓝的火焰顺着纹路漫入低垂的眼眸，写满疲惫与风霜。
五官依稀可见昔日白厄清俊的轮廓，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充满希坚定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迷茫。
长期痛苦的灼烧，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但此刻，一种新的光芒，正试图从那双眸子的最深处挣扎着亮起，苍白的脸色也似乎开始回归人的温度。
白厄看着柯缕，看着周围的每一位故人，嘴唇翕动，最终，用那依旧沙哑的声音，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困惑：
“这里……是哪里？”
“你们……为什么……”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齐聚于此？为什么……能让他从那无尽的宿命轮回中，暂时挣脱？
柯缕看着他终于卸下伪装与防御的模样，心中那点茫然悄然散去。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的黄金裔，旋即向前走了一步，距离白厄更近了一些。
白厄由她召唤而来，这场战斗因她开始，也理应由她结束。
“这里是一个需要你的新世界，白厄。”
“也是一个……能让你短暂休息的地方。”
“欢迎回来。”
“这一次，我们与你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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