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国在崩塌。
那棵支撑了整个空间的巨大世界树，其纯白的树干上，正如同被风化的岩石，浮现出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那片曾如琉璃般璀璨的能量穹顶，此刻也如同破碎的镜面，大块大块地剥落，化作无声的光雨，坠入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之中。
一个伟大的文明，正在以一种最安静，也最彻底的方式，走向它早已注定的终局。
然而，在这片盛大的毁灭图景中，却有一处，正绽放着前所未有的新生。
世界树之巅，那片由光构成的圆形天台上。
白霜静静地站着，她那双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手，依旧紧紧地拥抱着那个为了将她唤醒，而耗尽了所有力量的男人。
一股浩瀚如海，却又无比柔和的生命能量，正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最温暖的溪流，缓缓地注入楚泽那早已干涸枯竭的灵魂之海。
那是灯的力量。
是第一先驱文明，所有最纯粹的情感与希望，所凝聚而成的本源之力。
它在修补着楚泽那因为强行驾驭帝国意志而濒临破碎的灵魂，滋养着他那因为透支而黯淡的帝王龙气。
楚泽的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海洋中的旅人，从无尽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他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近在咫尺，熟悉而又陌生的绝美脸庞。
是白霜。
但又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白霜。
她的容貌依旧，白发依旧。但那双血色的眸子，却不再是兵器的冰冷，也不再是望向他时独有的温柔。
那是一双如同最璀璨的红宝石般，清澈、纯粹，却又蕴含着一种仿佛看透了亿万年生灭轮回的宏大悲悯。
她的身躯，也不再是血肉之躯。
而是由纯粹的白色光芒，与那颗修罗核心的血色纹路，交织而成。
神圣与杀伐，创造与毁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法则，在她的身上，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又完美的平衡。
她不再是兵器，也不再是单纯的英灵。
她成了一个全新的，无法被任何已知概念所定义的神只。
“你醒了。”
白霜开口，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空灵的韵律，仿佛是这片神国本身在与他对话。
楚泽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抚摸她的脸颊。
然而，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从她那由光芒构成的脸庞上，穿了过去。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
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无法被跨越的维度。
楚泽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她那双悲悯的眼眸，那里面有对众生的怜爱，有对世界的慈悲，却唯独没有了，那个只倒映着他一人的小小影子。
她归来了。
但那个只属于他的白霜，却仿佛永远地，留在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之中。
“你的力量……”楚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很强。”白霜平静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能感觉到，我能轻易地撕裂空间，我能让时间在我的指尖暂停。我甚至……能听到那些逝去灵魂的歌唱。”
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片正在加速崩塌的能量穹顶。
那双悲悯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本能的哀伤。
她抬起手，似乎想去挽留那些如同萤火虫般，从世界树上不断消散的灵魂光点。
然而，当她那神圣的创造之力，接触到那些光点的瞬间，那些本就脆弱不堪的灵魂碎片，非但没有被修复，反而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消散得更快了！
而当她试图用另一股毁灭之力去阻止时，那些光点又会被那股凌厉的杀伐之气，瞬间湮灭！
两种截然相反的法则，在她的体内，形成了最激烈的冲突。
她拥有着神明的力量，却无法控制它。
她就像一个刚刚得到了一件最强大玩具的新生儿，她能感受到玩具的力量，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使用它。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与她同源的灵魂，那些属于第一先驱文明最后的余烬，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地彻底归于虚无。
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了无助与茫然。
她焦急地看向楚泽，那眼神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向唯一的家人求助。
楚泽瞬间明白了。
她虽然拥有了神只的位格，但她的心，她的自我意识，依旧是那个刚刚才从神性海洋中被强行唤醒的白霜。
她需要引导，需要时间，去学习，去掌控这股不属于她的庞大力量。
而眼前这场盛大的文明葬礼，对她而言，太过沉重了。
楚泽从她的怀中，挣扎着站起身。
他虽然虚弱，但他那属于帝王的意志，却依旧坚定如铁。
他看着那些正在消散的灵魂光点，看着这片即将彻底归于死寂的神国，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怜悯。
有的，只是一位帝王，对另一个伟大文明，最后的尊重。
他没有去试图挽留。
他知道，逝者已矣。任何强行的挽留，都只是对他们安息的亵渎。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个文明君主的身份，为这个同样曾璀璨过的伟大文明，举行一场最庄重，也最盛大的葬礼。
他缓缓地走到了天台的边缘，俯瞰着下方那数千具沉睡在水晶棺中的神之战士，俯瞰着这片即将彻底崩塌的广阔神国。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虽然素白，却依旧不失威严的衣袍。
然后，他对着这片虚无，对着那亿万个正在消散的灵魂，缓缓地躬下了他那从未向任何神明弯曲过的高贵脊梁。
“朕，大秦帝国始皇帝。”
“在此，以一个文明领袖的名义，向尔等伟大的第一先驱，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整个神国的共鸣，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响彻在那些即将消散的灵魂耳边。
“尔等的求索，虽以失败告终，但那份敢于向更高维度发起冲锋的勇气，足以照亮整个宇宙的黑暗，为后来者，指引前行的道路。”
“尔等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尔等的悲伤，朕已尽知。尔等的遗憾，将由朕来弥补。”
“现在，安息吧。”
“朕，以大秦之名，准许尔等，魂归故里，轮回往生。”
“朕，准许尔等，放下所有的执念与不甘，在这片你们亲手创造的星海中，得到永恒的安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将自己那仅存的，却又无比纯粹的帝王意志，化作一道金色的安魂曲，轻轻地覆盖了整个即将崩塌的神国。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法则。
那是一位帝王，对另一位先行者，最真诚的认可与送别。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本已在消散的灵魂光点，在接触到这股意志的瞬间，竟奇迹般地停止了消散。
它们仿佛听懂了楚泽的话，感受到了那份来自另一个文明的尊重。
它们不再悲伤，不再哀鸣。
它们在虚空中，缓缓地汇聚，最终凝聚成了一张巨大而又模糊的笑脸。
那张笑脸，对着楚泽，对着白霜，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解脱的微笑。
随即，轰然散去。
化作亿万点金色的光雨，如同最盛大的礼花，洒满了整个神国。
神国的崩塌，停止了。
那棵巨大的世界树，不再龟裂。
那片破碎的能量穹顶，也不再剥落。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定格在了这最后一场盛大的葬礼之中，化为了一座永恒的文明丰碑。
白霜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看着那个男人，仅仅用几句话，便安抚了这亿万个她无法控制的灵魂，她那双清澈的红宝石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崇拜。
楚泽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金色的光雨，许久，才缓缓地转过身，走回到白霜的面前。
他看着她那张依旧带着一丝茫然的脸，看着她那双充满了矛盾与冲突的眼眸，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下一件事了。
他伸出手，这一次，他终于能真实地触摸到白霜那由光芒构成的脸颊。
“走吧。”
他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朕，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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