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伟和杨建新冲出仓库,小斌跟在后面。穿过铁路桥洞,远远就看见“骑手之家”对面的人行道上支起了两个蓝色帐篷。
帐篷上印着巨大的“快送联盟”logo,下面拉着横幅:“骑手专属福利站——充电免费!热水免费!休息免费!”
帐篷前摆着几张折叠桌,上面堆着成箱的饮料和泡面。
吴小宇穿着崭新的“快送联盟”主管制服,拿着扩音喇叭在喊:
“各位骑手兄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扫码关注‘快送联盟’公众号,就送矿泉水一瓶!
买泡面立减三块,饮料全部八折!充电宝免费借用,不用押金!”
五六个骑手围在摊位前,有人扫码,有人拿水,有人交钱买泡面。
叶伟停下脚步。
店里,唐薇已经站在门口,双手攥拳,脸色铁青。周小小在她旁边,手里拿着账本,眼神冷冽。
“叶哥!”唐薇看见叶伟,声音发颤,“他们……他们这是明抢!”
杨建新没说话,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叶伟看着对面。吴小宇也看见他了,举起喇叭,声音更大了:
“哎!那位不是咱们海市的名人叶总吗?从英国回来啦?怎么样,国际大舞台风光吧?”
几个骑手回头看过来,表情尴尬。
“叶总,你这店东西卖得贵啊!”吴小宇继续喊。
“一瓶矿泉水卖两块,人家超市才一块五!泡面六块,人家卖四块五!你这哪是服务骑手,你这是赚兄弟们的血汗钱啊!”
围观的骑手里有人低头,有人小声议论。
唐薇忍不住了,要冲过去,被杨建新一把拉住。
“别去。”杨建新声音低沉,“去了就上当了。”
“那就让他们这么骂?!”唐薇眼睛红了。
叶伟没动。他看了吴小宇几秒,然后转身走进店里。
“叶哥?”唐薇愣住。
叶伟没回话,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城管热线吗?我要举报。铁轨东路‘骑手之家’对面人行道上,有人违规占道经营,影响交通,噪音扰民。对,现在就在摆。好,谢谢。”
他挂了电话。
唐薇、杨建新、周小小都看着他。
“城管来了也只能让他们收摊,明天还会来。”杨建新说。
“我知道。”叶伟把电话放回去,“但今天,他们别想安心做生意。”
果然,十分钟后,城管的车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下车,指着帐篷说了几句。
吴小宇赔着笑脸递烟,城管没收,挥手让他收摊。吴小宇脸色难看,但还是指挥手下收东西。
帐篷撤了,桌子收了,人散了。
但那些围观的骑手,也散了。没人进“骑手之家”。
店里空荡荡的。
下午一点,仓库。
所有人都在。叶伟、周小小、唐薇、杨建新、小斌,还有另外三个常来的骑手骨干——老赵、小李、阿亮。
气氛凝重。
“今天上午的流水,比平时少了百分之六十。”周小小把账本放在货箱上,“对面摊位摆了两个小时,咱们店里只进了三个客人。”
唐薇咬着嘴唇:“叶哥,我们也降价吧。矿泉水降到一块五,泡面降到四块五,跟他们打价格战!”
“打价格战?”杨建新抬头,“薇薇,你知道咱们一瓶矿泉水进价多少吗?
一块三!卖一块五,一瓶挣两毛,还不算电费、房租、人工。泡面进价四块二,卖四块五,挣三毛。你是想亏死?”
“那也不能看着客人都被抢走啊!”唐薇声音高了。
“咱们不降价,骑手就会觉得咱们黑心!叶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口碑,就毁了!”
“降价才是毁口碑!”杨建新站起来,“今天降三毛,明天降五毛,降到后面怎么办?咱们这店不是慈善机构,要活下去!
都按成本价卖,房租谁交?水电谁交?这些货架、冰柜、药箱,哪来的钱更新?!”
“那就等着倒闭?!”唐薇也站起来,眼睛红了。
“吵什么。”叶伟开口。
两人都闭嘴,看向他。
叶伟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一堆刚到的物资——五十个新头盔,包装还没拆。他拿出剪刀,开始拆箱。
“叶哥?”小斌小心翼翼地问。
“都别站着了。”叶伟头也不抬,“把这些头盔都拆了,检查一下有没有质量问题。还有那边雨衣、药箱,全部开箱验货。”
几个人面面相觑。
“叶伟。”周小小轻声说,“现在不是验货的时候……”
“正是时候。”叶伟拆开一个头盔,里里外外仔细看,“建新,你记一下。这个头盔内衬有点脱线,标出来。”
杨建新看着他,沉默几秒,从兜里掏出本子和笔。
“薇薇,你负责雨衣。一件件抖开看,有没有破洞,拉链顺不顺。”叶伟说,“小斌,你带老赵他们验药箱,核对数量,看药品有没有过期。”
唐薇站着不动:“叶哥,外面……”
“外面的事,等验完货再说。”叶伟抬头看她,“怎么,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
唐薇一颤,低头走向那堆雨衣。
仓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拆箱声、翻检声、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叶伟蹲在最前面,动作很快,但很仔细。每个头盔都要看里衬、看扣带、看外壳有没有裂纹。汗水从他额头滑下来,滴在纸箱上。
周小小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拿起一个头盔开始检查。
“这个扣带有点松。”她说。
“标出来。”叶伟头也不抬。
周小小拿起笔,在标签上写了个“返”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下午两点的太阳透过仓库高窗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仓库里没有空调,温度很快升起来。
唐薇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杨建新脱了外套,只穿一件汗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没有人说话。
只有劳动的声音。
五十个头盔验完,三十件雨衣验完,二十个药箱验完。
叶伟站起来,腿有点麻。他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五杯水,一杯杯递过去。
唐薇接过水,一口气喝完,然后看着空杯子,突然哭了。
“对不起……”她声音哽咽,“叶哥,对不起……我太急了……我就是怕……怕你回来了,看到店里没人,觉得我没用……”
叶伟没说话,把纸巾递给她。
杨建新也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叹口气:“我也有问题。叶哥不在,我应该多跟薇薇沟通,而不是冷眼看着,等她出错。”
老赵擦了把汗:“叶哥,其实咱们骑手不傻。吴小宇那边东西是便宜,但大家心里有数——王扒皮是什么人?
他能真对咱们好?今天便宜三毛,明天就能涨五毛。咱们店开了这么久,谁真对咱们好,兄弟们清楚。”
“就是。”小李说,“上午我在对面领了瓶水,但我没扫码关注他们公众号。我扔了。”
阿亮点头:“我也没扫。白给的水我能喝,但要我关注他们,没门。”
叶伟看着他们。
汗水,灰尘,泛红的脸,诚恳的眼睛。
他想起三年前,这个仓库还空荡荡的时候。那时候只有他、唐薇、杨建新,三个人打扫了整整两天,累得坐在地上吃盒饭。
唐薇说:“叶哥,咱们真能干成吗?”他说:“不知道,但总得试试。”
三年了。
“都坐下。”叶伟说。
几个人找地方坐——有的坐货箱上,有的坐地上,有的靠墙站着。
叶伟也坐下来,背靠着装头盔的纸箱。
“刚才验货的时候,我在想一件事。”他说,“咱们开这家店的初心,到底是什么?”
没人接话。
“是为了赚钱吗?”叶伟自问自答,“是,得赚钱,不赚钱活不下去。但赚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把店开下去。把店开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唐薇:“薇薇,你还记得第一个月,咱们账上还剩多少钱吗?”
唐薇抹了抹眼泪:“三百二十七块六毛。交完电费,连进货的钱都不够。”
“那为什么没关门?”
“因为……”唐薇想了想,“因为那天老赵摔伤了腿,来咱们这儿包扎,说‘幸亏有你们这儿,不然我得自己花钱去医院’。”
叶伟点头,看向杨建新:“建新,你呢?你什么时候觉得这店必须开下去?”
杨建新沉默几秒:“去年冬天,下大雪。有个新来的骑手,电动车没电了,又冷又饿,在咱们店里坐了三个小时。我给他泡了面,充电。
他走的时候说:‘杨哥,我本来今天想辞职的,太苦了。但现在我觉得,还能再坚持坚持。’”
叶伟又看向周小小。
周小小轻声说:“我怀孕初期,孕吐严重,不能闻油烟味。
芳姨知道了,每天中午给我送她自己熬的小米粥。她说:‘小小,你照顾叶伟和那么多骑手,也得有人照顾你。’”
仓库里很安静。
“所以,咱们的初心,不是卖多少瓶水,不是赚多少钱。”
叶伟慢慢说,“是让骑手知道,这条路上有个地方,累了能歇脚,伤了能包扎,难过了有人听。
是让像芳姨那样的老人知道,她们还能被人需要。是让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活着,还能帮到别人。”
他停顿了一下。
“吴小宇降价,王德发抢生意,这些事,恶心,但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
是我们自己忘了为什么出发,开始互相埋怨,开始怀疑彼此,开始为了几毛钱的利润吵得脸红脖子粗。”
唐薇低下头。
“今天上午,我在店里,看着对面帐篷,确实慌。”叶伟坦白说。
“我怕客人被抢光,怕店开不下去,怕这三年的心血白费。但我更怕的是,因为慌了,我就开始跟王德发一样,不择手段,忘了底线。”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所以,咱们不降价。”
几个人都抬头看他。
“咱们不但不降价,还要涨价。”叶伟说。
“涨价?!”唐薇惊呼。
“矿泉水,从两块涨到两块五。”叶伟说,“泡面,从六块涨到七块。”
杨建新皱眉:“叶哥,这……”
“听我说完。”叶伟抬手,“涨价多出来的钱,全部放进‘骑手应急基金’。
以后任何骑手,遇到急事——家人生病、意外受伤、孩子学费交不上——只要核实情况,都可以从这个基金申请补贴,最高一千块,不用还。”
所有人都愣住了。
“基金账目完全公开,每月贴在店里墙上,谁都可以看。”叶伟继续说,“捐多少钱,发出去多少钱,还剩多少钱,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唐薇眼睛亮了:“这……这能行吗?”
“试试看。”叶伟说,“咱们要跟王德发比的,不是谁东西卖得便宜,是谁真心对骑手好。
他送一瓶水,是饵,要钓的是骑手的数据和关注。咱们涨五毛钱,是实实在在的应急钱,能救急。”
杨建新想了想,点头:
“有道理。骑手不傻,账算得清。一瓶水便宜五毛,一天喝两瓶,省一块。但万一家里出事,咱们能拿出一千块救急。哪个值?”
“而且,”老赵兴奋地说,“这基金是咱们自己的兄弟帮兄弟!比那些老板的施舍强多了!”
“对!”小李说,“我第一个捐!这个月跑单多的两百块,我捐了!”
“我也捐!”
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
叶伟笑了,但很快收起笑容:“但是,这个办法也有风险。
第一,可能真有骑手因为涨价不来了。第二,基金的钱怎么管,谁来审批,得立规矩。第三,王德发肯定会使坏,说不定会造谣说咱们圈钱。”
“不怕。”周小小开口,声音清晰。
“账我来管,每一笔进出我都记清楚,随时可以查。审批可以成立个小委员会,叶哥、建新、薇薇,再加两个骑手代表。”
唐薇立刻说:“我同意!规矩咱们一起定,定死了谁也不能改!”
杨建新点头:“骑手代表我提议老赵和阿亮,他俩人实在,兄弟们服。”
老赵和阿亮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叶伟拍板,“明天开始涨价。今晚咱们把基金的管理细则拟出来,明天贴墙上公示。”
“那吴小宇那边……”小斌问。
“让他摆。”叶伟说,“咱们不拦,也不看。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
正说着,仓库门被推开。芳姨牵着乐乐站在门口。
“妈妈!爸爸!”乐乐跑进来。
周小小抱住儿子:“芳姨,您怎么来了?”
“乐乐说想你们,我带他过来看看。”芳姨走进来,看看这一仓库的人,笑了,“哟,开会呢?”
“芳姨。”叶伟走过去,“正好,跟您说个事儿。”
他把涨价和基金的想法说了一遍。
芳姨听完,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
“这是一千块,我捐。”她说。
“芳姨,这不行!”叶伟连忙推辞,“您退休金也不多……”
“拿着。”芳姨把钱塞进叶伟手里,“我老了,花不了什么钱。这钱放在我这儿,就是张纸。放在你们那儿,说不定能救条命,值。”
她顿了顿,又说:“小叶,你这法子好。人活一世,不能光看着眼前几毛钱的便宜。得看长远,看良心。”
叶伟握着那叠还有体温的钱,喉咙发紧。
“谢谢芳姨。”
“谢什么。”芳姨摸摸乐乐的头,“你们这些孩子,是在做好事。好事,就得支持。”
乐乐仰头看着叶伟:“爸爸,我也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猪存钱罐——塑料的,已经摔裂了,用透明胶带粘着。
“这里面有五十二块三毛。”乐乐认真地说,“都给爸爸,帮叔叔。”
叶伟蹲下来,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存钱罐,感觉有千斤重。
“好。”他声音有点哑,“爸爸替叔叔们谢谢乐乐。”
仓库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唐薇又开始掉眼泪,这次是笑着哭的。杨建新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老赵、小李、阿亮,这几个糙汉子,眼圈都红了。
小斌突然说:“叶哥,我有个想法。”
“说。”
“咱们可以在店里弄面‘爱心墙’。”小斌比划着,“谁捐了钱,不用写名字,就写‘一个骑手’、‘一个邻居’、‘一位老人’。
捐了多少也不写,就贴一张小卡片。卡片多了,墙就满了。让大家看见,有多少人在支持这件事。”
“好!”唐薇立刻赞成,“这个我来弄!我明天就去买卡片!”
杨建新点头:“墙我来刷,刷成暖黄色,看着舒服。”
“那我负责写公告。”周小小拿出本子,“把基金的章程、管理办法、监督方式,全部写清楚,打印出来。”
“我去跟骑手兄弟们说。”老赵拍胸脯,“我这张老脸,还是有点面子的。”
“我跟你一起。”小李说。
“也算我一个。”阿亮说。
叶伟看着这一张张脸,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王德发?吴小宇?价格战?
来吧。
我们这群人,是在泥坑里互相拽着爬出来的。我们见过最脏的,也守着最干净的。
你们不懂。
下午四点,仓库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商务夹克,手里提着公文包。一个年轻些,戴着眼镜,拿着平板电脑。
“请问,叶伟先生在吗?”中年男人开口。
叶伟站起来:“我是。”
“叶先生您好。”男人递上名片,“我是区民政局社区服务科的张科长。我们了解到您这里开展的骑手服务项目,非常感兴趣。
区里最近在推‘暖城行动’,想扶持一批社区便民示范点。您看,咱们能不能谈谈合作?”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伟接过名片,还没说话,戴眼镜的年轻人补充道:
“叶先生,我们在网上看到了您在国际论坛的发言视频,也看到了今天上午……对面摊位的视频。
我们领导说,这种时候,政府应该支持真正做实事的民间力量。”
张科长点头:“我们可以在政策允许范围内,提供场地支持、少量资金补贴,还有……合法的资质背书。
至少,能让某些商业竞争对手,不敢用不正当手段打压你们。”
叶伟看着名片,又看看张科长真诚的脸。
“谢谢。”他说,“我们……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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