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山崖边,没动。
云海在脚下翻涌,星光落在上面,像撒了一把碎银。
风从东面来,带着湿气,吹得衣角贴在身上。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笔记。封皮硬,边角磨得发白,摸起来有些粗粝。
翻开最后一页,那行新写的字还在。墨迹干了,但颜色比别的字深一点。
他合上本子,放进怀里。布料贴着胸口,有点凉。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也不重,停在三步外。
“你真不打算回观星台?”老者问。
张继平没回头。
“他们还在等。”
“等什么?”
“等你点头。”
“我不点头。”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
“律令的事,你考虑过没有?”
“没考虑。”
“那你想做什么?”
张继平抬手,指向远处的山脊线。
“那边有座断峰,十年前塌过一次。底下埋着前代守阵人的石室。”
老者没接话。
“我查过宗门旧录,那里没被登记进路径图。”
“你去过?”
“没进去。”
“为什么?”
“门没开。”
老者走近半步。
“现在能开了?”
“不知道。”
“那你准备去试?”
“嗯。”
老者没再问。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放在旁边一块青石上。
“这是静修令。持此牌可入后山禁地七日,无人打扰。”
张继平没伸手。
老者把铜牌推近一点。
“不是给你用的。”
“是给谁?”
“是你自己。”
张继平看着那枚铜牌。表面有划痕,背面刻着一个“止”字。
他伸手拿起来,铜牌冰凉,边缘有些毛刺。
“谢了。”
老者点点头,转身离开。
张继平没看他走远。他把铜牌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那个“止”字。
天快亮了。
东方泛出一点灰白,云层底下透出光来。
他往回走,绕过碑林,没看那块空碑。
回到住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屋里没人。
桌上放着一碗药,已经凉了。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工整:
“长老说,伤未愈,不可久站。”
他把纸条折好,放进抽屉。
拉开床底的木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一双布鞋,还有一卷旧地图。
他摊开地图,手指点在后山位置。那里画着几道断线,旁边标注:“禁入,阵损”。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卷起地图,塞进包袱。
包袱不大,他背在肩上,重量很轻。
走出房门时,天刚亮。
山路上没人。晨雾还没散尽,沾在草叶上,一碰就掉。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实。
走到半山腰,遇见两个扫地的弟子。他们停下动作,躬身行礼。
他点了下头,继续往前。
没人拦他。
也没人多问一句。
到了后山入口,石碑立在那里,上面刻着“止步”二字。字迹陈旧,边缘被雨水冲得模糊。
他拿出铜牌,按在石碑右下角的凹槽里。
咔哒一声。
石碑缓缓下沉,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台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岩壁潮湿,长着青苔。
他迈步下去。
石阶尽头是一扇铁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一道竖直的缝隙,像被人用刀劈开的一样。
他伸手推门。
门没动。
他退后半步,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片。
玉片边缘圆滑,贴着掌心时温度很低。
他把玉片对准门缝,慢慢插进去。
玉片没卡住,直接滑了进去。
门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什么东西转了起来。
铁门向内打开。
里面是一间石室。四壁空荡,只在正中央摆着一张石案。案上放着一本册子,封面是灰褐色,没写字。
他走过去,拿起册子。
翻开第一页,纸上写着一行字:
“路径已断,余者自择。”
字迹和父亲笔记里的不一样,更细,更直。
他翻到第二页。
空白。
第三页。
还是空白。
他把册子合上,放在案上。
转身走向石室角落。
那里靠着一根石柱,柱子底部有个小洞,黑乎乎的,看不出深浅。
他蹲下身,伸手探进去。
指尖碰到一块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个陶罐。罐口封着蜡,蜡上盖着一枚朱印,印文是“守”。
他没拆封。
把陶罐抱在怀里,站起身。
石室顶部忽然亮起一点微光。不是灯,也不是符火,是某种嵌在石缝里的晶石,在暗处自行发光。
光很弱,照不到地面,只够看清石壁上的刻痕。
他抬头看去。
那些刻痕不是符文,是一道道划痕。有深有浅,有的横着,有的斜着,有的绕成圈。
他数了数,一共三十七道。
最下面一道还很新,边缘锐利,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
他伸出手,用拇指蹭了一下那道新痕。
石粉沾在指腹上。
他收回手,把陶罐放回原处。
走出石室时,铁门自动合拢。
他没回头看。
沿着石阶上来,天已经亮了。
雾散了大半,阳光照在台阶上,暖的。
他走到观星台附近,停住。
台上没人。
石桌上还放着那块玉简,风把一角掀了起来,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他没碰。
绕过去,往西边走。
那边有一间静室,门常年关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闭”。
他伸手推开。
门轴发出轻微的响声。
屋里干净,只有一张蒲团,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山,山势陡峭,山顶被云遮住,看不见顶。
他走进去,把包袱放在地上。
解开包袱,拿出地图、笔记、铜牌、陶罐。
把陶罐放在蒲团旁边。
坐下来。
伸手摸了摸肩膀。结痂的地方有点痒,但不疼。
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
掌心有一道旧疤,弯弯曲曲,像条小蛇。
他盯着那道疤看了会儿。
然后握紧拳头。
松开。
再握紧。
第三次,他没松开。
门外传来声音。
“张继平。”
是老者的声音。
他没应。
“静室只许一人入,你若闭关,需报备时辰。”
他依旧没动。
门外安静了几秒。
“你若不答,我当你是默认。”
他还是没说话。
脚步声远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五指慢慢张开,又慢慢收拢。
这一次,他把左手也抬起来,两只手一起握紧。
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闭上眼。
呼吸变慢。
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
山顶的云动了一下。
他没眨眼睛。
云又动了一下。
这次他看见了——不是风吹的,是云自己在移。
他盯着那片云,直到它完全移开。
山尖露了出来。
不是石头,也不是雪。
是一截断剑的尖端。
他盯着那截剑尖,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把陶罐抱过来。
揭开蜡封。
掀开盖子。
里面没有药,也没有丹丸。
是一堆灰。
灰里裹着半片残玉,形状不规则,边缘锋利。
他拿起那半片玉。
对着光看了看。
玉色浑浊,里面有一道裂纹,像闪电。
他把玉片翻过来。
背面刻着一个数字:
07
他把玉片放下,抓起一把灰,倒在掌心。
灰很细,从指缝漏下去,落在蒲团上。
他没擦。
静静坐着。
太阳升到头顶。
光线从窗缝照进来,斜斜切过他的脸。
他没动。
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路径不可逆。”
停顿了一下。
“但人可以回头。”
说完这句话,他把剩下的灰倒进陶罐,重新封好。
抱起陶罐,起身。
走到门口,拉开门。
外面没人。
他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他抱着陶罐,往山崖方向走。
走到崖边,停下。
云海还在。
他把陶罐放在地上,用脚轻轻一踢。
陶罐滚了几圈,掉下悬崖。
他没看它落下去。
转过身,朝静室走去。
推开静室门。
进去。
反手关门。
门栓落下。
咔嗒。
他走到蒲团前,坐下。
把铜牌放在膝盖上。
伸手,从怀里掏出笔记。
翻开第一页。
“路径不可逆,但人可以回头。”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
然后翻到最后一页。
那行新写的字还在:
“如果规则必须由人来写,那我必须走得更远。”
他伸出右手,食指按在那行字上。
指尖用力。
纸面微微下陷。
他没松开。
呼吸平稳。
窗外,风停了。
他仍按着那行字。
指腹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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