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油灯将几条晃动的人影投在墙壁上,拉扯得有些变形。
陈稳站在主位前,没有坐。
他面前摊开着那份刚刚由王茹紧急汇总、来自南方多条渠道的绝密情报简编。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与绝望。
“……金军合围已成,兵力估测逾十五万,完颜宗弼大纛已立。”
“伪宋东西两翼友军皆已奉旨南撤,郾城彻底孤立。”
“城内粮草,据暗线估算,至多维持五日,箭矢耗用极巨,补充困难。”
“岳家军内部,王俊及其两名亲信今日午后频繁出入粮仓区,行动鬼祟,似在清点或转移某类物资,动机不明但极为可疑。”
“临安方面,第四道催促进军旨意已出,措辞更厉,限三日内必须启程。然郾城实际已被围,此旨……近乎催命。”
陈稳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但每一个信息点落下,都让在场众人的心往下沉一分。
晁盖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
林冲紧抿嘴唇,目光死死盯着情报上“十五万”、“孤立”那几个词。
吴用羽扇停在胸前,眉头锁成一个川字。
阮小二、阮小五兄弟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焦灼。
王茹肃立一旁,面色冰冷,只眼底深处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情况,大致如此。”
陈稳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郾城已成死地。朝廷不仅见死不救,反在背后加紧勒紧绳索。金军意图一举吞掉岳家军,永绝北伐之患。”
“而我们那封示警求变的信,最快也要明日傍晚,甚至后日,才能送到石墩手中,再转至岳飞面前。”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沉甸甸的力量。
“等不及了。”
“诸位,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是否,以及如何,援助郾城?”
厅内一片寂静。
只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援助?
怎么援助?
郾城远在千里之外,中间隔着正在调兵遣将、严阵以待的金军主力,隔着态度暧昧、关卡林立的伪宋州县。
北望军全部家底加起来,堪堪过万,还要分兵守卫黑云寨基业,监控河北、山东等地金军动向。
派少了,无异于杯水车薪,羊入虎口。
派多了,黑云寨空虚,若被金军或伪宋朝廷察觉,趁虚而入,则根基尽毁。
晁盖第一个打破沉默,他猛地一拍桌子。
“帮!必须帮!岳鹏举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他带的兵是为了收复咱们汉家河山才陷在那里的!咱们北望军立的旗号就是‘北望’,岂能坐视南边北伐的火种被金狗扑灭?见死不救,老子晁盖以后没脸在江湖上走!”
他声音洪亮,带着江湖草莽特有的血气与义气。
林冲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沉稳许多。
“天王所言在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该帮。岳将军若败,金军气焰必然更盛,接下来必定全力肃清后方,我们北望军在河北山东的压力会倍增。唇亡齿寒。”
“但如何帮,需仔细计较。千里驰援,兵贵神速,更贵精不贵多。步兵定然不行,未到郾城,恐已师老兵疲,或被沿途拦截。”
他看向陈稳,目光锐利。
“唯有骑兵。挑选最精锐、最擅长途奔袭、最能打硬仗的骑兵,轻装简从,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不要辎重,只带兵甲干粮,以最快的速度,像一把锥子,直插进去!”
“目标不是击溃围城金军,那不现实。目标是接应岳飞将军,或为其打开一条缺口,助其突围,或与其汇合,增强其守城力量,等待其他变数。”
吴用摇了摇羽扇,接过话头。
“林教头所言,是正理。然此举风险极大。”
“第一,选谁带队?须得勇猛善战,更须沉着果断,能临机应变。深入敌后重围,非大智大勇者不可为。”
“第二,路线如何选择?避开金军主力集结区域,避开伪宋可能阻挠的州县,还要考虑马匹体力补给。需一份极详尽、极隐秘的路线图。”
“第三,接应之后呢?是协助守城,还是合力突围?若突围,往哪个方向突?这些都是变数,须得领军者有相当的临阵决断之权。”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们黑云寨本寨,抽调精锐骑兵走后,防务如何?金军在河北的兵力并未减少,若侦知我寨空虚,大举来攻,如何应对?”
问题一个接一个,现实而冰冷。
义气不能当饭吃,热血填不饱肚子。
打仗,终究要落到最实际的兵力、路线、补给、后路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陈稳身上。
他是君上,是北望军真正的主心骨。
最终决断,必须由他来下。
陈稳沉默着。
他何尝不知风险?
这几乎是一场赌上北望军部分精锐、甚至可能动摇根基的豪赌。
赌赢了,或许能救下岳飞,保住北伐元气,与岳家军真正结成生死同盟,未来局面大为改观。
赌输了,派出去的精锐可能全军覆没,黑云寨也可能面临危机。
但……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柄被黑色铁幕与金色锁链内外交攻、急速黯淡的“剑”的光影。
闪过“剧本阅览”中那些预示着“风波亭”悲剧的碎片。
闪过岳飞在绝境中可能面临的背叛与构陷。
不能等了。
历史(或者说“剧本”)的惯性太大,铁鸦军操纵的阴影太浓。
若不在这个最关键节点,投入最大的变数,施加最强力的干预,那么一切都将滑向那个已知的、悲怆的结局。
他必须赌。
而且,他也有赌的筹码。
“林教头。”
陈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意。
“若让你领兵,你需要多少人?多少马?几日可抵郾城外围?”
林冲身躯微微一震,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没有丝毫犹豫。
“最精锐的骑兵,五百人足矣!一人三马,不携重甲,只备轻便皮甲、长兵、弓弩,足量箭矢,携带十日干粮与盐巴药物。”
“路线……可走我们控制的山区小径,避开大名府等重镇,横穿伪宋控制薄弱地带,直插郑州以南。沿途由我们‘南风记’暗桩接力提供隐秘补给点与情报。”
“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抛掉一切拖累……六日!六日之内,必能抵达郾城外围!”
六日!
这已是将人马耐力压榨到极限的速度。
陈稳点头。
“好。就给你五百最精锐的骑兵,一人三马,按你所需配给兵甲粮药。”
“吴军师,你与阮氏兄弟,即刻根据我们掌握的所有地图与情报,拟定三条以上备选路线与接应方案,标注出所有已知的暗桩、补给点、危险区域。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
“晁天王,寨中防务,交由你全权负责。我走之后,你便是主事之人。收缩外围据点,加强山寨各处险要守备,多布疑兵,广派斥候。若金军来犯,不必硬拼,依托山势工事,坚守待援。我会留下部分‘能力赋予’的效用,助你守寨。”
“王茹,动用你手下所有力量,为林教头此行铺路。清除路线上的潜在障碍,干扰伪宋方面可能的目光,确保他们出发的消息,尽可能晚地被敌人知悉。”
一条条命令清晰果断,分派到每个人头上。
众人凛然应命,知道此事已决。
“林教头。”陈稳最后看向林冲,目光深深。
“此行凶险,九死一生。你的任务,不是去打赢一场仗,而是去接应一个人,保住一面旗。”
“见到岳飞将军,告诉他,北望陈文仲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至理。但更要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将士性命、保存北伐种子为第一要务!”
“必要时……可弃郾城,向西北或东北方向,与我们北方的势力靠拢。黑云寨,或者更北边,总有落脚之处。”
“这五百弟兄,还有你林冲,是我北望军的筋骨。我要你们尽量都活着回来。”
林冲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铿锵如铁。
“林冲,领命!必不辱使命!定将岳将军,接应出来!”
陈稳上前,亲手扶起他。
然后,他走到厅中,面对众人。
“此次行动,名为‘凿壁’。”
“我们要在金军和伪宋朝廷共同铸就的铁壁上,凿开一个洞。”
“让光透进去,让里面的人,看到希望,找到生路。”
“即刻准备!”
“明日黎明,卯时初刻,五百骑准时出寨,南下!”
“是!”
众人轰然应诺,迅速散去,各自准备。
厅内只剩下陈稳与王茹。
“君上,您方才说……‘我走之后’?”王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词。
陈稳看向她,点了点头。
“林冲南下,是明线。我还需要一条暗线。”
“赵老蔫那边,第一块新制成的令牌,刚刚完成初步处理。我要亲自带上它,走另一条更隐秘的路线,尽量靠近郾城。”
“如果可能……在最后关头,或许能通过它,再做点什么。”
王茹脸色一变。
“君上!不可!您乃万金之躯,岂可亲涉如此险地?郾城已是龙潭虎穴,您若靠近,万一……”
“没有万一。”
陈稳打断她,目光坚定。
“有些事,有些力量,必须我亲自在场,才能发挥。”
“况且,石墩还在南方协调,我对那边的情况,需要最直接的感知。”
“黑云寨有晁盖和你们,我放心。”
“此事不必再议。你去准备一下,挑选最得力的影卫,随我同行。记住,要绝对隐秘。”
王茹知道陈稳心意已决,只能将满腹担忧压下,肃然领命。
“属下……遵命。必护君上周全!”
她退下后,陈稳独自站在空荡的聚义厅中。
望着南方,仿佛能听到那遥远战场上,战鼓与号角即将擂响的声音。
“凿壁……”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行动代号。
不仅是为岳飞凿开生路。
也是为这被“剧本”和铁鸦军阴影笼罩的世界,凿开一道变数的缝隙。
成败在此一举。
他缓缓握紧了袖中那块尚带余温的新制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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