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拿骚港外的海浪拍打着船壳，发出有节奏的闷响。舱室内的空气有些凝滞，那封从堡垒里搜出来的信件，正平铺在橡木桌的中央。
信纸边缘有些磨损，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与周围充满了火药和朗姆酒味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看起来……真的只是一封家书。”艾莉安娜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信纸，眉头微蹙，“除了提到生意和庄园，没有任何关于魔法、航路或者商会机密的字眼。”
巴瑞特坐在角落里，正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他的塔盾，闻言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说道：“也许那个老狐狸真的只是想念女儿了？毕竟那个叫格罗夫斯的家伙，死到临头还在喊着艾莉诺的名字。”
“得了吧，大块头。”塞缪尔蹲在地上，正对着一堆散乱的零件抓耳挠腮，那是他刚拆下来的旧式点火装置，“像格罗夫斯那种为了利益能把亲信当炮灰的人，心里的温情比哥布林的良心还少。这信绝对有问题，甚至可能藏着翡翠商会金库的密码！”
萨尔瓦多手里拿着一把扳手，没好气地敲了敲塞缪尔的脑袋：“专心点！你的脉冲推进器刚才差点过热炸膛，就是因为你没看说明书！我早说过，看图纸要看重点！”
“看什么说明书！那玩意儿又臭又长！”塞缪尔捂着脑袋跳起来，挥舞着手里那本厚厚的《地精工程学安全规范V3.0》，“写这书的人脑子有坑！废话连篇！只有句号后面的那两个字才是关键！比如‘严禁烟火’，他非要写‘为了确保您的生命安全以及实验室的完整性，请务必注意在操作过程中严禁烟火’……谁有空看完啊！直接看句号后面不就行了！”
“那是为了安全！”
“那是浪费时间！聪明人只看句号后面！那是重点！是核心！是……”
争吵声在舱室内回荡，默言原本正盯着海图出神，听到塞缪尔这句近乎胡搅蛮缠的抱怨，手指突然在桌面上停住了。
“只有句号后面的那两个字才是关键。”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迷雾。
默言猛地转过身，目光死死锁住桌上的那封信。他的反常举动让正在争吵的两人瞬间闭了嘴，艾莉安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屏住了呼吸。
“船长？”
默言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落在了信纸的第一段。
那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看起来温婉而无害。
「亲爱的父亲：
您近来身体可好？海上的湿气是否又让您的旧伤复发？我托人寄去的药膏记得每日涂抹。」
默言的视线跳过寒暄，他没有停顿，手指下滑至第二段。
「近来店铺的生意非常不错。计划中的那批丝绸已经顺利运抵，品质比预期的还要好。听说这批货在威斯港颇受贵族青睐。」
句号后，计划中的。
第三段。
「前些日子母亲购买了一座庄园。顺利接手新的庄园后，我按照您之前的建议，更换了全部仆役。新来的花匠曾在凡拉赛尔宫任职，把玫瑰园打理得颇具法式风情。」
句号后，顺利接手。
舱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跳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顺着默言的手指移动视线。
第四段。
「刚刚搬入新的庄园。首要的是尽快熟悉这里的人脉网络。上周我应邀参加了伯爵夫人的晚宴，结识了几位海军部的官员。」
句号后，首要的是。
第五段。
「好几位年轻官员都非常优秀。目标已经明确，接下来就是稳步推进。您不必为我担心，圣乔治教堂的钟声每日都在提醒我谨言慎行。」
句号后，目标已经。
第六段。
「新来的管家将庄园账目整理得清晰明了。完成新的账目整理后，我发现有三成开支可用于投资香料贸易。等您回来，我们可以在书房边品雪莉酒边商议。」
句号后，完成新的。
默言收回手指，目光变得幽深如海。他甚至不需要去看最后两段那些关于妹妹和钢琴的琐事。核心信息已经拼凑完整，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这封充满温情的家书中探出了毒牙。
“计划中的，顺利接手，首要的是，目标已经，完成新的……”艾莉安娜轻声念诵着这些词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去掉那些连接词……”
计划顺利，首要目标完成。
萨尔瓦多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得地板闷响。
“这……这根本不是家书。”矮人工程师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一份任务报告。格罗夫斯不是在看女儿的信，他是在确认任务进度。”
“甚至更糟。”默言开口了，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悸，“格罗夫斯可能根本不是发号施令的人。他在加勒比海搅动风云，甚至不惜动用背骸者，可能只是为了配合这封信的主人，完成某个更大的布局。”
塞缪尔也不跳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纸：“那个……那个叫艾莉诺的女人？她不是在卖丝绸和学钢琴吗？”
“丝绸？钢琴？”默言冷笑一声，指尖点了点信上的地名，“威斯港、凡拉赛尔宫、海军部……她在旧大陆的活动范围和接触阶层，远比一个普通的富商女儿要高得多。所谓的‘更换仆役’，恐怕是大清洗；‘熟悉人脉’，是渗透；而‘目标已经明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在加勒比海拼死拼活，以为摧毁了翡翠商会的阴谋。但现在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而他们的首要目标，已经完成了。”
一种无形的寒意爬上众人的脊背。
他们刚刚还在为战胜强敌而欢呼，为满舱的财宝而兴奋。但这封信，就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的浮躁。原来，他们眼中的终极一战，在敌人眼中，可能只是棋盘上一角的弃子。
“旧大陆。”巴瑞特沉声吐出这个词，手中的塔盾握得更紧了，“这封信是从塞亚港寄出的。那是旧大陆最繁忙的贸易枢纽之一。”
默言走到舷窗前，推开窗户。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灌了进来，吹乱了他的黑发。远处拿骚的灯火依旧温暖，但他眼中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真实海图虽然完整了，但它所指引的方向，似乎不仅仅是宝藏。
“我们得去那里。”默言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夜色，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不管他们在策划什么，也不管那个‘首要目标’究竟是什么。既然我们在加勒比海坏了他们的好事，那就把这把火，一直烧到他们的大本营去。”
“去旧大陆？”萨尔瓦多捡起扳手，胡子上翘，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好啊！我的战锤还没敲过那些穿着丝绸衣服的老爷们的脑袋呢！”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塞缪尔兴奋地搓着手，“旧大陆的炼金术材料肯定更多！我要造一个能把凡尔赛宫炸上天的超级炸弹！”
艾莉安娜合上那本沉重的航海日志，银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星光：“风在指引我们向东。那里虽然遥远，但也充满了未知的机遇。而且……”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信，“我也很好奇，那位能写出这种‘家书’的艾莉诺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默言点了点头，既然目标已经确定，那就无需犹豫。
“霍华德还在拿骚等着我们。处理完这里的琐事，修好破晓号。”他看向萨尔瓦多，“我要这艘船达到最佳状态。横跨大洋不是儿戏。”
“放心吧船长！”萨尔瓦多拍着胸脯，“有了那些物资和塞缪尔的那些……虽然吵闹但确实有效的推进器，破晓号会成为这片大海上最快的船！”
“那就这么定了。”
默言拿起桌上的信，指尖微微用力，那张承载着谎言与阴谋的纸张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顺着指缝飘落在地。
“拿骚只是中转站。”
他看向那张悬浮在空中的真实海图，目光似乎穿透了光影，投向了遥远的东方海域。
“我们的下一站——旧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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