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卫渊与宋慈，也不由得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直截了当的弹劾宰相！
这是，宣战啊！
是向盘踞在大奉朝堂之上数十年，根基深植于帝国每一个角落的庞然大物，发起的直接挑战！
“文渊，不可。”宋慈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担忧，“李司年那只老狐狸，经营朝堂数十年，其党羽早已遍布六部九卿，甚至连军队、地方，都有他的人。我等如今虽然知道了真相，但在没有绝对的证据，能一击致命之前，贸然弹劾，无异于……打草惊蛇，自寻死路啊！”
卫渊也同样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宋公所言极是。苏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司年最大的倚仗，便是他的秩序之道。在他自己没有犯下任何动摇国本的大错之前，即便是陛下，也无法轻易地动他分毫。”
他们说的都是最稳妥，最理智的老成之言。
然而，苏文渊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眼前这两位前辈，依旧沉浸在寻找证据，后发制人的传统权谋思维之中。
“二位前辈。”他平静地说道，“你们都错了。”
“哦？”
“我们与李司年之间的博弈，从来都不是一场需要遵循规则的官司。”苏文渊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穿透力，“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战争，需要证据吗？”
他反问道。
“战争，需要理由嘛？”
卫渊与宋慈，同时一愣。
“战争，需要的是……势。”苏文渊的眼神坚定无比，“一股足以将敌人，连同他所构建的一切规则，都彻底碾碎的煌煌大势！”
“而这股势，我们早已拥有。”
他伸出手指，指向了那座在晨光之中，显得愈发威严巍峨的紫禁城。
“陛下，便是我们最大的势。”
“他隐忍了十来年，等待的便是一个让他名正言顺对李司年这颗国之蛀虫，亮出屠刀的契机。”
他又指向了，那无尽的远方。
“天下民心，亦是我们的势。”
“我这三年来，在北境所行之新政，早已将苏文渊这三个字，与希望二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天下寒门士子，皆视我为领袖。万千黎民百姓，皆盼我能为他们，带来温饱。”
“当今之世，我苏文渊之言，虽非圣旨，却也足够一言而动天下。”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夫子的身上。
“而师祖您……”
他对着夫子，郑重地一揖。
“更是我们这股大势之中，最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针。”
“您代表的是儒道正统。”
“足以与李斯年背后那位神秘圣人，分庭抗礼的道统之力。”
“陛下之权，百姓之心，儒道之名。”
苏文渊直起身，眼眸之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与疯狂。
“三势合一，已成雷霆万钧之势。”
“至于证据，莫须有罢了。”
“眼下我们缺的，是将这股雷霆倾泻而出的……”
“……引子。”
“而师祖您的这封弹劾奏章，便是最好的引子。”
苏文渊的此番话，霸道绝伦。
从“天、地、人”三个维度，对整个棋局进行了一次降维打击。
卫渊与宋慈皆被苏文渊这番，蕴含巨大魄力的宏大构想，给震慑住了。
他们从未从这种角度想过问题，一旦宣战那可是鱼死网破，不，鱼死网都不一定破。他们又转头看向夫子，见他也没有反对之色。
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心，在这一刻也不受控制地重新燃烧起热血。
是啊……
他们，为何要怕？
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君，是民，是道义。
他们本就立于不败之地。
“好……好……好一个三势合一。”
夫子紧盯着眼前的徒孙，胆子之大将自己都算计为棋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陡然开怀大笑起来。
这个孩子，天生便是……阴谋家。
一个将这沉闷了千百年的天下棋局，都有希望掀翻的……破局者。
一个将儒道正统，发扬光大的传承者。
“也罢。”
他缓缓起身，目光炯炯。
“既然你这痴儿，有此等觉悟。”
“老夫今日便舍了这身虚名，陪你……”
“……大闹一场。”
他说完，大袖一挥。
一张由浩然正气，凝聚而成的金色书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提起那支，曾是儒道二祖共书无为的圣人之笔。
饱蘸天地正气所化的浩然之墨。
在那张无形宣纸之上，挥毫泼墨。
“儒家，当代白鹿书院院长，礼敬陛下。”
“今有国贼李司年，上欺君父，下瞒黎民，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他下笔龙飞凤舞，每一个字蕴含着让风云变色的无上文威。
“其罪一，擅权乱政，架空皇权……”
“其罪二，贪赃枉法，蠹空国库……”
“其罪三，构陷忠良，戕害国士……”
他每写一条罪状，这片天地的上空便响起一声沉闷的……惊雷。
圣人之怒，天地同共鸣。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
“恳请陛下下旨严查，以正国法，以安天下之心。”
“轰——！”
这篇由亚圣亲笔写就的弹劾奏章，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无比璀璨的金色流光。
这道流光竟引动了镇压在京城上空的国运金龙，发出了一声来自远古般的龙吟。
随即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奔向了……紫禁城。
……
与此同时。
宰相府，一间幽静的书房之内。
李司年正静静地，与一个身穿黑色王袍，气息古老而又邪异的帝王虚影，对弈。
忽然——
他那只即将落子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那道奔向皇宫的流光。
脸上有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终于……”
他轻声自语，声音之中听不出喜怒。
“……忍不住，要掀桌子了吗？”
对面那道帝王虚影闻言，发出了一阵讥讽的桀桀怪笑。
“陈在心那个老匹夫，倒是比孤想象中，要有种一些。”
“只可惜……”
他轻笑一声，眼中闪过看着蝼蚁般的蔑视。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重重落下一枚黑子。
“司年。”
“……该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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