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僵硬，迟钝。
这是沈翊“醒来”后的第一感觉。不是肉体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灵魂被塞进了不合身容器的隔阂感。他试图睁开眼睛，视野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被光线充满，而是跳出一个充满杂波的、分辨率极低的灰白色画面，边缘不断闪烁抖动。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搏动，甚至没有四肢存在的实感。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冰冷的、断续的传感器数据流，如同混乱的溪流，强行涌入他残存的意识核心：
【左臂关节扭矩：12.7N·m……右光学传感器焦距异常……能源核心输出功率：17%……警告！多处外部装甲破损……】
这是……什么？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意识中最后那点微光。他拼命“回想”，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勉强拼凑出最后的画面：基地爆炸的强光，罗锋背着他奔跑的颠簸，隧道口刺目的探照灯，还有……那双星系般巨大的、冰冷的银色眼眸……
我还活着？以这种形态？
他试图移动，意念集中在那不断刷新的“左臂关节”数据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感知中响起，那个灰白闪烁的视野随之笨拙地晃动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只覆盖着暗沉金属、布满划痕和焦黑印记的机械手臂，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抬起了几厘米。
这不是他的手！
剧烈的排斥感和恶心感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他猛地想要坐起，想要呼喊，但发出的却只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沙哑的电子杂音。躯干传来更多齿轮卡死和液压系统低鸣的反馈，这具陌生的、冰冷的机械身体，对他的意识指令反应迟钝且充满障碍。
他变成了什么？一具机器？一个……怪物？
“他动了！”一个带着惊疑和警惕的声音响起，是安雅！这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由这具机械躯体的音频传感器捕捉，转换成生硬的数字信号，再被他的意识“理解”。
灰白的视野艰难地转动（他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如何控制这个“颈部关节”），捕捉到了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能量轮廓。一个是人体的热辐射和生命磁场，属于安雅，但她的能量场充满了剧烈的波动，显示出极度的紧张和不安。另一个轮廓更加高大，生命磁场如同压抑的火山，是罗锋，但他散发出的能量气息却冰冷而锐利，充满了……敌意？
“沈翊？是你吗？你能听到我吗？”安雅的声音靠近了一些，但保持着距离。
沈翊想点头，想说是，但只能让这具机械头颅发出更响亮的齿轮摩擦声。他集中全部意念，试图通过这具身体未知的发音单元，挤出几个字。
“……我……是……”
沙哑、扭曲、毫无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从这具躯体的头部某个位置传出。连他自己都被这声音中透出的非人感所震惊。
回应他的，是罗锋猛地踏前一步，骨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猎人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沉的戒备，死死锁定在沈翊（或者说，这具机械躯体）的“面部”。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罗锋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面对着一头披着人皮的掠食者，“沈翊在哪？！”
“罗锋！别冲动！”安雅急忙拦住他，但她的声音也带着颤抖，探测器对准沈翊，屏幕上的数据让她脸色发白，“生命信号……消失了。但这具……构装体内部，有微弱的、类似脑波活动的能量反应，而且……和沈翊之前的波动特征有……部分吻合。”
部分吻合。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沈翊（或者说，他残存的意识）上。连最信任的伙伴，都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了。他现在算什么？一个占据着机器外壳的孤魂野鬼？一个被“观察者”改造后的怪物？
信任，这支小队最宝贵的纽带，在超越了常识的诡异现实面前，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沈翊感到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他想解释，想告诉他们基地里发生的一切，想诉说那意识层面的恐怖对话，想告诉他们源码碎片可能已经彻底破碎……但他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这具机械身躯的通讯模块似乎也严重受损。
他只能徒劳地发出断续的电子音，机械手臂无意识地抬起，又无力地垂下。
罗锋的骨刃没有放下，他的眼神在沈翊（的机械躯体）和安雅之间移动，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但警惕丝毫未减。“安雅，检查他……它。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去周围警戒。”他深深看了那具机械躯体一眼，转身走向洞口，背影僵硬。
安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各种探测仪器，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沈翊……如果你能听到，尽量别动，我需要扫描一下……你的情况。”
冰冷的扫描射线落在金属躯壳上。沈翊“感觉”不到触感，只有传感器反馈的“压力数据”和“能量读数”。他像一个囚徒，被困在这具冰冷的钢铁囚笼里，眼睁睁看着最亲密的伙伴用看怪物的眼神审视着自己。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那原本已经彻底黯淡的、布满裂痕的源码碎片所在的位置，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悸动。不是光芒，也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种……存在感的确认。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即便形态改变，即便破碎不堪，“沈翊”这个意识，这个变量，依然存在。
同时，在这具机械躯体的数据库深处，一段被加密的、标记为“方舟-07：紧急逃生协议-意识转移备份（实验性）”的日志文件，悄然解锁了一行：
【警告：意识载体兼容性低于阈值。存在意识数据逸散及人格解构风险。预计稳定时间：未知。】
风险，与微光并存。而这具陌生的机械躯壳，是坟墓，还是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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