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方舟——那由希望之光（星火）吸收方舟之心部分源代码后凝聚成的、介于能量体与信息实体之间的光之舟——静静悬浮着。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光球，其轮廓如同一艘古老的帆船，通体由流动的数据流光和温暖的白色光芒构成，船身隐约可见无数细密旋转的几何符号，那是文明信息的具象化。它的大小不过数十米，在这无垠的黑暗中，渺小得如同尘埃。
老白瘫坐在方舟内部——一个并非实体舱室，而是由柔和光芒构筑的、类似意识空间的区域。这里没有冰冷的金属，只有温暖的光和脚下如同水面般微微荡漾的能量平面。他身上的伤口在光芒的滋养下已不再流血，但灵能干涸和沈翊“离去”带来的双重虚弱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方舟后方那片早已空无一物的虚空。方舟“启明”号余烬，连同沈翊，消失了。不是毁灭，而是如同被宇宙本身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种空荡感，比直面死亡更让人窒息。最后一个能与他并肩的同伴，以这样一种方式，留在了那片永恒的寂静里。
“我们……在哪里？”老白的声音沙哑，在这片意识空间里回荡。
星火方舟的光芒温和地波动着，一道清晰的信息流汇入老白的意识：“已脱离‘启明’号原坐标点三点七光年。当前星域……数据库无匹配记录。背景辐射频谱分析显示，此区域处于宇宙的‘边缘荒漠’，恒星密度极低，缺乏重元素信号，是被古老观测记录标记为‘无价值、无生命’的荒芜之地。”
荒芜之地……老白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倒是适合他们这些文明余烬的葬身之所。沈翊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他们逃到这种地方来？
“能源情况？我们能维持多久？”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本舰能源核心为‘希望之光’晶体与方舟之心信息流融合形成的‘可能性引擎’。它不依赖常规物质能源，而是通过捕捉虚空中的微观量子涨落和信息涟漪维系基本运行，并可从有序文明的‘可能性’中汲取能量。在当前绝对荒芜环境下，维持基本存在及低速航行无时间限制，但无法支持高能耗活动（如战斗、大规模创造、超光速航行）。”
一种近乎永动的低功耗模式？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们不会立刻因能源耗尽而消亡。
“导航呢？我们该去哪里？沈翊说的‘播种’……在这种地方能播下什么？”老白看着外界那片死寂的、连星光都稀疏得可怜的黑暗，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以前总有下一个目标，下一个险境要去闯，现在，敌人暂时消失了，目标也变得无比抽象和遥远，这种失去方向的空虚感，反而更加煎熬。
星火方舟的光芒缓缓流转，在空间中投射出一幅极其简陋的星图，只有寥寥几个暗淡的光点，代表附近为数不多的恒星。“缺乏可靠导航数据。建议优先目标：寻找存在基本行星系统的恒星，获取物质补给，并尝试搜寻任何形式的‘有序信息’或‘文明痕迹’，无论其多么原始。‘可能性’的种子，需要在‘土壤’中才能萌发。”
寻找……哪怕是原始的文明痕迹？在这片被标记为“荒芜”的区域？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老白沉默了片刻，压下心中的悲观，强迫自己振作。沈翊用命换来的机会，不是让他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扫描附近星域，找出最近的可能存在行星系的恒星。我们总得……先动起来。”
“指令确认。开始广域扫描。预计需要较长时间……” 星火方舟的光芒微微内敛，显然将大部分算力投入了对遥远星光的分析中。
方舟内部恢复了寂静。老白独自坐在光之平面上，看着外面永恒的黑暗。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星火方舟引擎运行时发出的、如同心跳般微弱而稳定的嗡嗡声，提醒着他还在存在。
他开始检查自身。灵能依旧枯竭，恢复缓慢。身体上的伤在光芒滋养下无碍，但精神上的疲惫难以驱散。他尝试回忆方舟之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那些文明的源代码，却只觉得浩瀚无边，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几天，星火方舟的光芒再次亮起：
“扫描完成。筛选出三个潜在目标。目标A：一颗濒临死亡的红巨星，拥有一个破碎的星子带，存在少量重元素信号，环境极端恶劣。目标b：一颗稳定的黄矮星，类似古太阳系恒星，但扫描显示其行星系内仅有气态巨行星和冰质矮行星，无类地行星。目标c：一颗非常年轻、活跃的蓝超巨星，辐射剧烈，其行星系形成初期，充满混乱和未凝聚的物质盘。”
三个选择，都不理想。A是废墟，b是荒凉，c是地狱。但这就是他们目前所有的选项。
“分析哪个目标存在‘有序信息’或‘文明痕迹’的可能性最高？”老白问道。
“概率均低于万分之一。目标b的稳定环境，或许在极端条件下能孕育出最基础的有序结构，概率相对最高，但仍微乎其微。”
万分之一……老白苦笑。但总好过零。
“那就去目标b。设定航向，最低功耗航行。”
“航向设定。预计抵达时间：根据相对论效应，舰外时间约需一百二十年。舰内主观时间流速将进行调整，以降低时间流逝感。”
一百二十年……老白闭上了眼。对于宇宙来说，不过一瞬。对于个人，却是一生。他将在这次乎永恒的漂流中，慢慢老去吗？
星火方舟开始缓缓加速，向着那片未知的、可能同样死寂的黄色星光驶去。
漂流，开始了。陪伴老白的，只有这艘沉默的星火方舟，以及心中那份沉甸甸的、不知该播撒向何处的“可能性”火种。
就在方舟进入稳定巡航状态后不久，一直沉寂的星火，忽然向老白传递了一段并非扫描结果、也非系统报告的信息流，那感觉……更像是一段被偶然捕捉到的、来自极其遥远深处的、模糊的“回响”：
“……滋……有谁……听到吗……坐标……迷失……循环……”
信息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并且瞬间就消失了，仿佛只是虚空背景辐射中的一丝涟漪。
老白猛地睁开眼：“那是什么？”
星火方舟的光芒波动了一下：“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的、非自然起源的定向信息残留。信号源无法追踪，信息结构破碎。初步分析，可能源于某个超光速通讯的逸散信号，或其发送者已湮灭后，信息在宇宙中漫游的‘幽灵回波’。内容无逻辑，不建议投入过多关注。”
幽灵回波……老白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在这片被宣判为“荒芜”的死寂之地，竟然还能听到其他“声音”？哪怕只是幽灵的回响，也足以在这绝对的孤独中，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这片星空，或许并不像数据库记载的那般……绝对死寂。
星火方舟，载着最后的漂流者和文明的星火，无声地滑向黑暗深处。而那声微弱的“回响”，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然轻微，却预示着这片虚无之海下，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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