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廊下对答后，陈宸虽仍未正式列入门墙，与王铁柱等人一同起居学习，但他活动的范围明显扩大了。
他不再终日困守于那间狭小的厢房，开始出现在饭堂，沉默地用餐；也会在午后，于校场边缘观看韩青山指导陈大虎等人练习基础拳脚。
他的目光，多数时候停留在夜凰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日益增长的、难以掩饰的求知欲。
夜凰对此视若无睹，依旧我行我素。
这日，讲堂中央摆上了一个连夜赶制出的简易沙盘，粗略勾勒出大周北境与部分邻国的山川地貌。
沙盘上插着几面颜色各异的小旗，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今日不讲经义，不论史鉴。”夜凰手持一根细长竹竿，点在沙盘上标有“北疆”的区域，“假设此地，我军与北狄一部对峙。我军兵力五千，骑兵一千，步卒四千，粮草可支半月。北狄骑兵三千，来去如风，熟悉地形，且已劫掠周边，补给充足。”
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连站在门口阴影处的陈宸，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半步。
“敌军狡黠，避而不战，专事袭扰粮道，焚毁村落。我军疲于奔命，士气渐沮。”夜凰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尔等若为领军之将，当如何应对？”
陈大虎第一个嚷道：“这有何难？集中所有骑兵，找到他们主力，决一死战！只要打赢了，自然解围！”
王铁柱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妥。敌骑机动，我军骑兵数量不占优，若主动寻求决战，易中埋伏，或被其牵着鼻子走，空耗兵力。当务之急，应是稳固粮道，派精干小队清剿小股袭扰之敌，同时向后方催请粮草援兵，稳扎稳打。”
“稳扎稳打？”陈大虎不服，“等援兵到了，前线将士饿都饿死了！那些被烧杀的百姓怎么办？”
王铁柱据理力争：“贸然出击，若主力有失，则满盘皆输！届时死的就不止是前线将士和部分百姓了！”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起来。
其他学生也纷纷加入讨论，有的支持主动出击，有的主张固守待援，但提出的方案大多粗糙，难以兼顾各方。
讲堂内一时嘈杂。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清冷，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为何一定要在他们选定的战场上决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陈宸不知何时已走到沙盘近前，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小旗，眼神锐利。
“你说什么？”陈大虎扭头看他。
陈宸没有看陈大虎，而是指向沙盘上代表北狄后方的区域，那里是一片模糊的、象征草原的地带：“北狄部族，并非铁板一块。此部倾巢而出，其后方王庭必然空虚。他们能袭扰我粮道，我们为何不能……直捣其王庭？”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王铁柱愣住了，陈大虎张大了嘴。
就连韩青山和张瘸子，也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夜凰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用竹竿轻轻敲了敲沙盘边缘：“继续说。”
得到允许，陈宸似乎更加镇定，语速加快：“我军可分兵。一部，约两千步卒，辅以少量骑兵，大张旗鼓，佯装主力，继续在此与敌周旋，修缮营寨，做出固守姿态，吸引敌军注意。另一部，所有精锐骑兵，再挑选一千善于奔袭的轻装步卒，携带十日干粮，由熟悉小路的向导带领，绕过正面战场，轻装疾进，直扑其王庭！”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曲折的弧线，绕过代表敌军主力的旗帜，直插后方。
“王庭遇袭，此部北狄必然军心大乱，回师救援。届时，我佯动部队可趁势追击，与奔袭部队前后夹击，必能重创敌军！”陈宸抬起头，看向夜凰，眼神灼灼，“此乃‘攻其必救’，转被动为主动。风险在于奔袭部队能否及时抵达，以及佯动部队能否顶住敌军可能的总攻。但……比坐以待毙，或盲目决战，胜算更高。”
讲堂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镇住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书生对战争的想象，带着一股属于顶尖战略家的冷酷与果决。
王铁柱看着沙盘，喃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奔袭千里，粮草补给如何解决？若被敌军发现踪迹……”
“就地取材，或以战养战。”陈宸毫不犹豫地回答，“北狄部落散居，小股部队可以伪装劫掠。至于踪迹……所以需要最优秀的向导和最严格的纪律。”
夜凰静静地听着，直到陈宸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计划尚可，细节粗糙。你忽略了天气变化对行军的影响，高估了步卒的奔袭能力，也低估了敌军留守部队的可能战力。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落在陈宸脸上，“你如何确保，这支孤军深入的奔袭部队，在完成任务后，能活着回来？或者说，在你这个主帅心中，他们的牺牲，是否在可接受的代价之内？”
最后一个问题，直指核心，冰冷而残酷。
陈宸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思索。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轻声道：“学生……未曾深思。”
“为将者，一念之差，便是万千枯骨。奇谋妙计固然重要，但对麾下将士性命的责任，更重。”夜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每个人心上，“你的思路不错，看到了常人未见之处。但记住，权谋是工具，不是目的。视人命如草芥者，终将被反噬。”
她的话，既是对陈宸的敲打，也是对在场所有学生的警示。
陈宸沉默良久，再次躬身：“学生受教。”
这一次，他的姿态更加诚恳。
夜凰不再多言，转向其他学生：“都看清楚，听明白了？战略并非只有正面强攻或被动防守。跳出框架，从更高、更广的视角看问题，往往能找到破局的关键。当然，任何策略，都需建立在充分的准备和对代价的清醒认知之上。”
接下来的时间，夜凰就着陈宸提出的方案，引导众人一起完善细节，讨论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措施。王铁柱等人也抛开之前的成见，积极参与进来，提出自己的看法。
陈宸虽然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但眼神专注，显然在疯狂吸收着这些实战层面的经验。
经此一事，书院众人再看陈宸，目光已然不同。
之前是疏离与好奇，如今，却多了几分隐隐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其胸中所藏，绝非寻常。
韩青山在课后私下找到夜凰，眉头紧锁：“先生，此子……心思太深，手段太厉。留他在书院，恐是祸非福。”
夜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陈宸独自一人走向后山的背影，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他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斩荆棘；用不好，反伤己身。关键在于，执剑之人，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掌控剑锋的方向。”
“那先生您……”
“我既然敢让他留下，自然有驾驭他的把握。”夜凰转过身，眼神平静无波，“继续观察。他的价值，才刚刚开始显现。而我们的‘听雨阁’，也需要一些更高级别的‘情报’来练手了。”
韩青山心中一凛，明白了夜凰的意图。
她不仅要雕琢这块璞玉，还要利用这块璞玉，吸引出更深水下的鱼。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杀手帝师：开局继承破烂书院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