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维修通道内,尘埃弥漫,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那断断续续、极富规律的金属敲击声回荡。
“咚……咚……咚……”
声音来自通道更深处,穿透厚重尘埃与陈腐空气,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与整个“逻辑之墟”那种疯狂的混乱与无序格格不入。
陈石与星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警惕。在这片被“母阳癌变体”彻底掌控、吞噬一切有序的绝地深处,在这连清道夫单元都忌惮不已的“废井”区域边缘,竟然还存在这样规律的人工声响?
这绝不是陷阱——巢穴的陷阱充满逻辑错误与扭曲诱惑,绝不会如此“朴实”。也不是那些无意识衍体或清道夫——它们的声音要么嘶嚎混乱,要么冰冷合成。
这声音……更像是某种仍保有基础功能的机械造物,或者……被困者的信号。
“会是……星璇遗族的幸存者吗?”星瞳压低声音,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担忧覆盖。若真是幸存者,能在这鬼地方坚持到现在,其状态恐怕也已是强弩之末,甚至……可能已经被部分污染。
陈石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目凝神,将刚刚窃取到的区域结构图与自身感知结合,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和距离。
“声音源头,大约在通道前方三百米,一个向下延伸的岔路尽头。根据结构图,那里原本应该是‘星璇号’某个辅助能源舱或应急维修间的备用入口,后来被巢穴的‘坏死组织’增生部分掩埋,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隔离空间。”陈石分析道,“那里的能量读数……极低,且混乱度远低于周围区域,似乎有某种微弱的、稳定的屏蔽场在起作用。”
“屏蔽场?能隔绝‘逻辑病毒’?”星瞳眼睛一亮。
“不一定能完全隔绝,但至少可以大幅延缓侵蚀。”陈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疼痛的身体,“无论如何,必须去看看。声音的规律性表明‘它’或‘他’仍具备一定智能和目的性,可能是我们了解‘星璇号’最后时刻、获取更多关于‘逻辑之蚀’和净化协议信息的关键,甚至……可能是我们离开此地的另一条线索。”
两人稍作调息,服下丹药,将状态勉强恢复一些。陈石在前,星瞳紧随,沿着漆黑狭窄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摸去。通道内布满了破损的管线、脱落的隔热层和厚厚的积尘,许多地方需要弯腰甚至爬行才能通过。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与有机物腐败的混合气味更加浓重,但令人意外的是,“逻辑病毒”的污染波动在这里确实微弱了许多,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过滤掉了大部分。
随着不断深入,那金属敲击声越来越清晰,节奏始终如一,带着一种孤寂而执着的韵律。
“……咚……(间隔三秒)……咚……(间隔三秒)……咚……”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主通道继续向前延伸,没入更深的黑暗。而左侧,一条被大量坍塌的管道和灰白色“坏死组织”半掩埋的向下岔路,尽头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稳定的淡蓝色光芒。敲击声,正是从那光芒处传来。
陈石示意星瞳警戒后方,自己则来到岔路口,仔细观察。那些掩埋物大多是巢穴增生后坏死脱落的组织,结构脆弱。他指尖灰芒轻吐,小心地将几块较大的坏死组织“沉寂”化为尘埃,清理出一条勉强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缝隙后,是一个不大的、半球形的封闭舱室。舱室大约三丈见方,墙壁由暗银色的、印有星璇遗族风格流线符文的合金构成,多处已经破损、锈蚀。舱室顶部,一盏嵌入式的淡蓝色晶体灯散发着微弱但持久的光芒,正是光源所在。地面散落着一些工具和破损的仪器零件。
而舱室中央,一个靠着墙壁、半陷入地面的圆柱形维生装置,吸引了两人全部的注意。
那维生装置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外壳有多处凹陷和划痕,连接外部的能量管线早已断裂、干涸。但装置正面的观察窗内,依旧透出微弱的生命维持系统运行的幽光。观察窗内,隐约可见一个身着残破银色制服、身形消瘦、面容被呼吸面罩遮挡大半的身影,正闭目蜷缩其中。
而那规律的敲击声,并非来自维生装置内部,而是来自装置旁边!
在那里,一个仅有半人高、外壳锈迹斑斑、但主体结构相对完好的多功能工程机器人,正用它仅剩的一条还能活动的机械臂,握着一根金属扳手,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敲击着维生装置的外壳!
“咚……咚……咚……”
机器人的光学传感器早已损坏,只剩下一个暗淡的红点偶尔闪烁。它的行动显然基于某种最低限度的预设程序,或者……是舱室内那个维生装置中幸存者最后的指令。
看到这一幕,星瞳捂住嘴,眼圈瞬间红了。那孤独的敲击声,在这死寂的绝地中回响了不知多少岁月,是绝望中的坚持,是文明最后火种不愿熄灭的证明。
陈石心中也涌起波澜。他走上前,没有立刻触碰维生装置,而是蹲下身,看向那个仍在重复敲击动作的工程机器人。机器人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敲击动作停顿了一下,那个暗淡的红点对准了陈石,发出了一阵微弱、充满杂音的电子音:
“……检测到……非识别生命体……警告……此区域受‘星光屏障’(星璇遗族技术)残余力场保护……逻辑病毒污染等级:低……维生装置能量储备:0.7%……生命体征:微弱……恒定……请求……外部能源接入……或……信息传递……”
机器人的智能显然受损严重,只能进行最基本的识别和复述预设语句。
陈石看向维生装置。透过模糊的观察窗,他能看到里面那个身影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还活着!但状态恐怕比“微弱”更糟,完全依靠维生装置最低能耗的“生命停滞”模式在苟延残喘。
“星瞳,检查维生装置接口,看看我们的能量晶石或者你的星辰之力能否提供临时能源支持,哪怕能唤醒他片刻也好。”陈石沉声道,同时自己则将手按在工程机器人的头部(传感器位置),尝试以一丝温和的、蕴含秩序意念的精神力与之沟通,“我们是后来者,并非敌人。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星璇号’最后经历了什么?里面的人是谁?”
机器人接收到陈石的精神波动,内部传来一阵元件过载的“滋滋”声,似乎在进行艰难的信息比对和逻辑处理。几息之后,它那充满杂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似乎连贯了一些:
“……信息库部分受损……最后记录……‘星璇号’遭遇‘逻辑之蚀’源头追踪……于本星域被‘母体’(指母阳癌变体)捕获……舰体结构崩溃前……执行最终应急协议……‘星光屏障’激活,隔绝主要污染……本舱室(编号:NZ-07-β,辅助能源维护舱)与主舰体分离……坠入‘废能井’边缘……舱内成员:首席能源工程师‘洛珈’……重伤,进入强制维生……指令: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等待救援或……传递‘最终研究日志’……”
“最终研究日志?”陈石和星瞳精神一振。
“……日志数据……存储于本机核心存储器及工程师‘洛珈’个人生物芯片……需外部安全接口及特定解密协议……”机器人回答,同时,它胸甲上一块面板滑开,露出一个标准的、带有星璇遗族符文的数据接口,以及旁边一个需要掌纹与生物信息双重验证的加密插槽。
陈石看向星瞳。星瞳正尝试将一块高品质能量晶石连接维生装置的备用接口,但装置似乎排斥这种外来异种能量,连接很不稳定。
“用‘星光信标’核心!”陈石忽然道,“它们同源!试试以核心为媒介,引导温和的星辰之力注入!”
星瞳立刻照做。当她将“星光信标”核心贴近维生装置接口时,奇迹发生了!核心的幽蓝光芒与装置接口的符文产生了共鸣,一股相对温和的星璇灵能顺着接口流入维生装置。装置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观察窗内的光芒明显亮了一些,生命维持系统的几个关键读数开始缓慢回升!
虽然能量注入依旧缓慢,不足以让里面的人立刻苏醒,但至少稳定了其岌岌可危的状态。
与此同时,陈石则将自己的“守护者密匙”晶板(源自方舟-7)尝试连接工程机器人的数据接口。晶板与接口的物理规格并不完全匹配,但陈石以混沌归墟炁进行微观调整,勉强建立了连接。
【检测到近似‘火种守护者’权限载体……验证通过率67%……准予访问部分非核心日志数据……】机器人的声音清晰了一些。
大量残缺但宝贵的信息流涌入晶板,经过初步整理,呈现在陈石意识中:
· 日志片段1(洛珈,最后记录): “……屏障能量还能支撑三百个标准循环……但‘它’的触须在井外徘徊,污染渗透在加剧……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把‘星痕’(指工程机器人)记录的数据送出去……我们错了……‘逻辑之蚀’不是天灾……是武器……一个被刻意设计、用于抹除特定‘高序文明模板’的……文明级武器……”
· 日志片段2(研究数据摘要): “……通过对‘母体’核心信号长期监(残缺)……发现其底层指令与已知任何自然宇宙弦波不符……存在人工编码痕迹……编码逻辑极度晦涩,疑似基于某种……非本宇宙认知体系的数学与物理规则……我们称之为‘异源编码’……”
· 日志片段3(推测): “……‘异源编码’可能与传说中的‘上古归墟动荡期’、‘星锚网络’的建立,乃至……某些星空古史中提及的‘外域观察者’有关……‘摇篮’(地球)的特殊稳定场,或许正是对抗或免疫此类‘异源编码’攻击的关键……但这一切只是猜测……需要更多……证据……”
· 日志片段4(洛珈,私人记录,充满绝望): “……‘星穹共鸣净化协议’理论可行,但需要至少三个以上‘星璇级’文明核心或类似的高纯度秩序源同步共鸣……本宇宙中,这样的文明或许早已凤毛麟角,甚至……已被‘它’逐一猎杀殆尽……我们,是最后一个被盯上的吗?……”
信息令人毛骨悚然!“逻辑之蚀”(逻辑病毒)竟是人为制造的文明武器?针对的是所谓的“高序文明模板”?“异源编码”、“外域观察者”、“摇篮”的特殊性……一个个惊天谜团接连抛出。
而更紧迫的是,洛珈日志中提到,“星穹共鸣净化协议”需要至少三个“星璇级”文明核心或类似秩序源。他们现在只有一枚“星光信标”核心(残缺),星瞳的星辰之力或许算半个,还差得远。
但陈石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手中那枚温润的“守护者密匙”晶板,以及……自己体内那枚融合了源初之星髓与混沌归墟炁的、独特的炼虚道基。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就在这时,维生装置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咳嗽声。
观察窗内,那个蜷缩的身影,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星璇遗族的最后首席能源工程师——洛珈,在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后,似乎即将……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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