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宽约十二米,长三百米。
两旁原本是密集的商铺和民居,现在只剩下一堆堆破碎的砖瓦和烧焦的木梁。
没有任何遮挡。
没有任何掩体。
这条笔直通向天主教堂广场的街道,在月光的照耀下,白惨惨的,像是一条铺满了白骨的祭坛。
林薇贴在一堵半塌的砖墙后面,呼吸被压到了最低频率。
她没有贸然探头,而是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边缘锋利的破碎镜片。这是她在之前的废墟里顺手捡的。
她用刺刀尖顶住镜片背面,小心翼翼地,将其贴着地面的砖缝,缓缓推了出去。
镜片的角度经过精心地调整。
借助微弱的月光反射,那座高耸阴森的哥特式钟楼,倒映在了镜片之中。
钟楼主体由青灰色的花岗岩砌成,共有五层,加上顶部的尖塔,高度超过四十米。
上面的窗户大多已经破碎,变成了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眶,冷漠地注视着脚下的废墟。
每一扇窗户,每一个破损的墙洞,甚至塔顶那些雕刻着狰狞兽首的排水口,都可能隐藏着那个致命的枪口。
“怎么样?”赵铁山正在给手中的春田步枪装填比赛级的高精度子弹,那是周志道从美军顾问团那里“借”来的好货。
“看不见。”
林薇盯着镜片,眉头紧锁。
“太安静了。对面没有任何反光,没有任何移动物体。对方极其专业,应该使用了某种遮光布或者深处隐蔽位。”
她调整了一下镜片的角度,试图观察街道两侧的情况。
“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个狙击手的问题。”
林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砖墙,语速极快地分析道:
“你看这条街,两侧的废墟虽然杂乱,但有一条明显的‘切割线’。那是重机枪扫射留下的痕迹。所有的掩体高度都被削平到了半米以下。”
“这意味着,钟楼上不仅有狙击手,还有重机枪阵地。”
“狙击手负责点名,机枪负责封锁面。”
“点面结合,这是一张还没收口的网。”
赵铁山推上枪栓,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必须试出他的确切位置。否则我没法反制。”
“我去引他。”燕子握着匕首,准备向侧翼移动。
“回来。”
林薇一把拉住燕子。
“那个老马死得太快,说明对方的反应速度极快,而且预瞄点就在我们这个出口附近。你出去就是送死。”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老鬼”。
“找一套军装,还有钢盔。塞满稻草。”
“再找根长一点的木棍。”
老鬼立刻明白了。
几分钟后,一个简易的假人被制作了出来。
为了逼真,林薇甚至在假人的肩膀位置绑了一块在此前战斗中缴获的日军反光镜片,模拟枪支或者望远镜的反光。
“听我口令。”
林薇躲在墙后,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绑着假人的木棍。
“铁山,你只有一次观察机会。枪响的瞬间,我要知道枪口焰的位置。”
赵铁山深吸一口气,将春田步枪架在距离林薇三米外的一个射击孔上。
他闭上左眼,右眼贴近瞄准镜。
世界在他的视野中收缩成了一个圆形的十字。
“三。”
“二。”
“一!”
林薇猛地发力!
那个戴着m35钢盔、穿着破烂军装的假人,并没有像傻子一样直挺挺地升起来。
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模拟人类战术规避的姿态,贴着地面的废墟,猛地向左侧“窜”了出去!
速度极快,且带有明显的高低起伏。
如果在五百米外看,这绝对就是一个试图强行冲过封锁线的士兵。
假人暴露在街道上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铁山的眼睛死死盯着钟楼的第四层和第五层。
然而。
没有枪声。
假人“跑”过了街道的一半,安然无恙。
“没打?”老鬼愣了一下。
就在假人即将“扑”进对面废墟掩体的最后一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明显经过抑制处理的枪声,终于响了。
假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并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钢盔被打飞,或者是胸口中弹。
那一枪,精准得令人发指——子弹直接打断了林薇手中那根只有拇指粗细的木棍!
“咔嚓。”
木棍断裂。
失去支撑的假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了街道中央。
那颗带着钢盔的脑袋,正对着林薇藏身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操!”
铁牛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鬼子成精了!他知道是假的!”
这不仅是识破了假象。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炫技,也是一种极其傲慢的心理战。
对方在告诉他们:
别耍这种小聪明,我知道你们在哪,我也知道那是假的。
“位置找到了吗?”
林薇扔掉手中的半截木棍,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对手越强,她越冷静。
“找到了。”
赵铁山收回视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四层,左数第二个窗口。窗帘后面。”
“枪口焰很小,几乎看不到。但他开枪的瞬间,窗帘动了一下。”
“不仅如此。”
林薇指了指那个倒在地上的假人。
“刚才枪响的同时,你们注意到了吗?假人身上的土,有两处飞溅。”
“一处是木棍断裂的地方。”
“另一处,在假人的脚边。”
“你是说……”赵铁山瞳孔一缩。
“还有第二把枪。”
林薇的声音冷得像冰。
“在钟楼的第五层,那个半塌的露台上。有一挺重机枪,或者是另一个掩护射手。”
“刚才那一枪,是试探。”
“如果假人倒下后,我们有人冲出去救助或者补位,第五层的那把枪就会立刻开火,形成交叉火力。”
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的、教科书级别的狙击小组配置。
主射手(狙击手):负责精确猎杀,位置隐蔽,一般在建筑的中下层,方便撤退和隐藏枪口焰。
观察手\/掩护射手(机枪手):位置较高,视野更开阔,负责指示目标、补枪,以及在主射手暴露时提供压制火力。
甚至可能还有第三个人,负责警戒后方和侧翼。
这是一座堡垒。
一座由顶尖射手控制的、密不透风的死亡堡垒。
“正面冲不过去了。”
老鬼看着那个躺在路中间的假人,咽了口唾沫。
“这鬼子太稳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咱们这三十多号人,只要敢露头,就是一个死。”
“不能冲。”
赵铁山拉动枪栓,退出一颗子弹,又重新压入一颗。
他的动作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决绝的仪式感。
“这种级别的对手,常规战术没用。”
“烟雾弹没用,因为机枪手在高处,盲射也能覆盖街道。”
他抬起头,看着林薇。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那是同类相见时,不死不休的本能。
“队长。”
赵铁山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
“他在等我。”
“什么?”林薇微微一怔。
“那个狙击手。”
赵铁山指了指远处那座沉默的钟楼。
“他刚才打断木棍,不仅仅是炫技。他是在下战书。”
“他知道我们这群人里有高手。他在逼我现身。”
“如果我不站出来,他就会一直像猫捉老鼠一样,把我们死死钉在这里,直到天亮,直到我们被鬼子的大部队包围。”
林薇沉默了。
她知道赵铁山说得对。
特种作战,尤其是狙击战,往往就是心理和技术的双重博弈。
对方已经亮剑了。
如果不接招,气势上就输了。而在生死瞬间,气势的崩塌往往意味着死亡。
“你有把握吗?”
林薇看着赵铁山那条还缠着绷带、不时微微颤抖的伤腿。
狙击手需要绝对的稳定。
而在这种高压下,伤痛是最大的敌人。
“五五开。”
赵铁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透着一股子悍匪般的凶气。
“不过,加上你,加上燕子。”
“我有七成。”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缓缓洒下,测定着风向。
“风速四级,东南风。”
“湿度八十。”
“距离约五百八十米。”
“队长,我要你做我的‘镜子’。”
赵铁山看着林薇。
“我要你帮我把那只躲在乌龟壳里的王八,给晃出来。”
“燕子。”
他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燕子。
“当我开第一枪的时候,我要你……”
他在地上画了一条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迂回路线。
“我要你像猴子一样,从侧翼的房顶上跳过去。”
“我要你把第五层那个机枪手的注意力,给我吸过来!”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
这不仅是狙击对决。
这是一场由三个人共同演奏的、在刀尖上跳舞的死亡协奏曲。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三个人的命,都会留在这条街上。
“好。”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
她从腰间摸出了两块之前准备好的镜片。
“七成。”
“够了。”
“行动。”
赵铁山不再废话。
他抱着枪,像一只真正的猎豹,拖着伤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旁边一栋废墟的深处。
他开始寻找属于他的猎位。
一个能够一击必杀,同时也把自己置于死地的……
绝杀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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