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翔握着朱晏棠的手，那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渐渐回暖。暮色中，两人相对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在目光交汇中流淌。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直白地提及原配与子嗣的渺茫希望，这份坦诚，撕开了他内心一直刻意遮掩的一角，也将他沉甸甸的信任，交付于她。
朱晏棠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那份因他即将远征而生的忧虑，奇异地被一种更为坚实的情绪取代。她不是攀附的藤蔓，而是愿与他并肩站立的水杉。她微微用力回握他的手，声音轻柔如晚风：“我知道。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晏棠总会在这里，在福宁，在学堂，做你力所能及之事，等你凯旋。”
她顿了顿，似是想转移这过于沉重的话题，嘴角弯起一抹浅笑，语气轻快了些：“说起来，这几日学堂里孩子们进步很快，尤其是蒙学那几个小皮猴，如今也能安静坐下认字了。多亏了湘苹妹妹耐心，她法子多，孩子们都喜欢她。”
“湘苹？”赵高翔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就是黄老将军的千金，黄湘苹。”朱晏棠解释道，眼中带着真诚的赞赏，“她虽是武将家的小姐，却心细如发，性情爽利，与我甚是投缘，算是我在福宁最好的姐妹了。自从来学堂帮忙，可是解了我不少负担。”
赵高翔依稀记得，黄蜚老将军带领了很多女眷，由于不方便并不认识，朱晏棠和他的信件中似乎提到过，当时赵高翔征战在外，确实记忆不深。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轻盈的脚步声，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响起：“唐姐姐！我听前院的人说侯爷来你这里了，可是真的？”
话音未落，一个窈窕的身影已如一阵风般闯了进来。
来人正是黄湘苹。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劲装，并非寻常闺阁女子的长裙，头发也未梳复杂发髻，只是简简单单束成一条乌黑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极大，瞳仁黑亮，此刻因激动和奔跑，脸颊泛着红晕，鼻尖还沁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充满生命力的野性之美。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朱晏棠身旁的赵高翔，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兴奋瞬间转化为一种混合着巨大惊喜、羞涩和不知所措的慌乱。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黑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地看着赵高翔，嘴唇微张，竟忘了行礼，也忘了说话。
“湘苹，”朱晏棠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失笑，柔声提醒，“还不见过侯爷？”
黄湘苹这才如梦初醒，脸上“轰”一下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慌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抱拳行礼——那姿势分明是军中常见的抱拳礼，由她一个女儿家做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别有一股娇憨率真。
“末……不，民女黄湘苹，参见侯爷！”她的声音不像刚才在门外那般清脆，带着明显的紧张和颤音。
赵高翔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他行这种礼，不由莞尔，虚抬一下手：“黄姑娘不必多礼。”他目光温和地打量了她一下，赞道，“早听唐小姐提起，黄姑娘在学堂帮忙，尽心尽力，辛苦了。”
听到赵高翔温和的话语，黄湘苹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她鼓起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赵高翔一眼，又迅速低下，声如蚊蚋却又带着一股执拗：“不辛苦！能帮到姐姐，能……能为侯爷分忧，是湘苹的本分！”
她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机会，语速加快了些，“上次侯爷亲临学堂考校学子，正巧我……我奉父亲之命去清点一批新到的笔墨，未能得见侯爷风采，回来听姐姐和孩子们说起，懊悔了好久……这次，这次总算……总算见到了！”
她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连脖颈都泛着粉色，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副又是激动又是羞怯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大英雄的小女孩，心思单纯，情感炽热，毫不掩饰。
朱晏棠在一旁看着，眼中笑意更深，却并无半分嫉妒，只有对这小妹妹的怜爱。她自然看得出黄湘苹对赵高翔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慕，这情愫或许始于听闻他的事迹，或许源于对英雄的崇拜，在福宁这方天地里，如同藤蔓悄然生长。
赵高翔何等人物，黄湘苹那点女儿心思，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他心中了然，却并不点破，只是神色如常，语气依旧温和：“黄姑娘有心了。学堂之事，关乎未来，有你和晏棠费心，我很放心。”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黄湘苹的付出，又将她和朱晏棠并提，界限分明。
黄湘苹却似乎只听到了他的夸奖，眼睛顿时亮得惊人，用力点头：“侯爷放心！湘苹一定好好帮姐姐，绝不会懈怠！”
暮色渐浓，院中灯火初上。赵高翔又简单交代了朱晏棠几句，便转身离去，他挺拔的背影很快融入夜色。黄湘苹还痴痴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朱晏棠轻轻拉了她的袖子，才恍然回神。
“姐姐……”她转过头，脸上红晕未退，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无比的满足和憧憬，“侯爷他……他跟我说话了！他还夸我了！”
朱晏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轻轻一叹，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是啊，侯爷记得你的功劳呢。走吧，天晚了，我们该去瞧瞧孩子们晚课是否结束了。”
黄湘苹用力点头，挽住朱晏棠的胳膊，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少女的心事，如同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绚烂而直接，在这战云密布的前夜，悄然点缀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而远去的赵高翔，心中已开始盘算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这偶然的插曲，并未在他心中留下太多涟漪，至少，此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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