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的书房,烛火燃至三更。
赵宸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云阳子留下的半块信物。窗外月色清冷,将庭院中焦黑的梧桐残影投在窗纸上,斑驳陆离,如同此刻他纷乱的心绪。
南城的功德碑,百姓口中的“赵郎中”,柳文彦加固的堤坝,林芷渐渐控制的疫情……明面上的危机似乎暂时压制住了。朝堂上,老大赵稷被宗人府看管,虽未定案,但声势已颓。老大一党的官员,或沉默,或暗中递来投诚的信件,风向在变。
但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得令人心悸。
凤九娘傍晚送来的密报就摊在桌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北狄使团三百人,距京八十里,明日午时入城。正使兀术,狄王幼弟,性狡诈。副使赤鲁温,狄王帐下第一勇士。随行有萨满巫师,气息阴邪,似与幽冥有关联。”
北狄。这个与大梁缠斗近百年的北方巨狼,在这个最微妙的时候,派来了身份如此显赫的使团。是巧合,还是……与那扇高悬天际的幽冥巨门有关?与老大、乃至老四的阴谋,有无牵连?
赵宸的右肩,那道修罗眼烙印毫无征兆地灼痛起来,仿佛在回应他的猜测。体内那股被暂时压制的、源自幽冥的力量,也隐隐躁动。这让他更加确信,北狄此来,绝非简单的邦交礼仪。
“殿下。”萧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
“进。”
萧屹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他先将一份名单放在案上:“按殿下吩咐,初步筛选了一批可用之人。工部柳文彦擢升郎中后,其推荐的几位匠作大匠已安置到将作监,开始梳理军械图谱。吏部张阁老暗中递了话,有几个遭老大排挤、颇有才干的年轻官员,可酌情起复。”
赵宸扫了一眼名单,点了点头。班底的搭建,如同垒石,急不得,却一刻不能停。他看向萧屹:“北狄使团的事,你怎么看?”
萧屹眉头紧锁:“来者不善。臣担心两点。其一,借和谈之名,行探查之实。京城经此大变,虚实外露。其二,恐与城内某些人……暗通款曲。”他没有明指,但意思很清楚,老大虽倒,老四却一直按兵不动,其态度暧昧,北狄此来,难保不会与之勾结。
“本王亦有此虑。”赵宸指尖敲了敲桌面,“使团入京,依例由鸿胪寺接待,但安全防务,京兆府和巡防营必参与其中。这两处,老大经营日久,虽树倒,猢狲未散。老四……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安插人手。”
他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明日的迎宾仪式,让高朗调一队玄甲卫,以‘护卫’之名,近距离盯着。你亲自去安排,让我们的人混入仪仗和京兆府的护卫队伍中,我要知道北狄使团每一个人,进城后的一举一动。”
“是。”萧屹领命,又道,“还有一事。柳文彦禀报,堤坝工程虽毕,但他在梳理旧档时发现,京城地下暗渠年久失修,图册残缺不全。他担心若有人利用暗渠生事,防不胜防。”
暗渠?赵宸心中一动。这京城地下,确实纵横交错着前朝遗留的排水系统,许多段落早已废弃,甚至不为人知。若被有心人利用……
“准他调阅所有工部存档,必要时可请旨查阅皇史宬密档。令他尽快绘制完整的暗渠图,尤其是通往各王府、官署及皇宫区域的路径,必须标注清楚。”赵宸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机密,除你与他之外,不得外泄。”
“明白。”萧屹记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殿下,林姑娘那边……连日劳累,今早诊脉时,险些晕厥。是否……”
赵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前浮现出林芷苍白却坚毅的面容。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些:“让她歇一日。所需药材,王府库房随她取用。告诉她……瘟疫虽缓,根源未除,她的医术,关乎更多人性命,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四个字,他说得有些慢。萧屹抬眼看了看赵宸,只见他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是,臣会转达。”萧屹躬身。
“还有,”赵宸叫住他,“让凤九娘重点查两个人:北狄使团的那个萨满,还有……老四最近见过什么特别的江湖术士,或者,接触过什么与幽冥、古墓有关的物件。”
“殿下是怀疑……”
“直觉。”赵宸打断他,目光锐利,“北狄萨满与幽冥气息有关,老大搞出的腐尸瘟疫也透着幽冥的味儿,这京城里,怕不止一拨人在打那扇‘门’的主意。老四藏得最深,不可能毫无动静。”
萧屹心中一凛,肃然道:“臣即刻去办!”
萧屹退下后,书房重归寂静。赵宸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裹着深秋的寒意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他仰望北方夜空,那片铅灰色的天幕下,巨门的虚影在云层间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波动。
北狄使团,就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激起千层浪。这浪,会冲垮哪些暗礁,又会卷起哪些沉渣?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班底初建,根基未稳,外有强敌,内有隐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他已无退路。
这盘棋,从他在钦天监废墟上立誓“关门到底”的那一刻起,就已落子无悔。
如今,风雨欲来。
他需要更快地织密自己的网,更需要那些愿意与他一同迎风而立的人。
翌日,午时。
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旌旗招展。鸿胪寺官员身着礼服,按品级列队等候。京城百姓被官兵拦在街道两侧,翘首观望,议论纷纷。气氛看似隆重热烈,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紧绷。
赵宸并未出现在迎宾队伍中,他站在远处一座酒楼的雅间窗口,冷冷地俯瞰着长街。高朗一身戎装,率精锐玄甲卫,混在巡防营的队伍里,目光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辰时三刻,鼓乐声从远处传来。北狄使团的队伍出现了。
三百人的队伍,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骑士身着皮袄,腰佩弯刀,脸上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粗犷与彪悍。队伍中央,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格外醒目,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马车旁,并骑行着两人。
一人年约四十,面容精瘦,目光闪烁,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副使赤鲁温。而另一人,则让所有看到他的大梁官员心头一凛。
那是一个身形瘦高、披着黑色斗篷的老者,脸上涂着诡异的油彩,脖颈上挂着一串不知由何种野兽牙齿穿成的项链。他闭着眼,仿佛在假寐,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与这喧闹的场面格格不入。正是萨满巫师。
赵宸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萨满。在他感知中,那萨满周身缭绕的阴邪气息,竟与他肩头的修罗眼烙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虽然细微,却真切存在!
“果然……”赵宸心中冷笑。北狄此来,与那幽冥之门,脱不了干系!
使团缓缓行至城门下,按例接受查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队伍末尾,一个负责搬运礼箱的北狄壮汉,突然脚下一滑,巨大的礼箱脱手砸向地面!箱盖震开,里面滚出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块黑黢黢、形状不规则、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矿石?
几乎同时,那一直闭目的萨满巫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竟是诡异的惨白色!他视线扫过人群,似乎无意,又似有意地,朝着赵宸所在酒楼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紧接着,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街道两侧,原本好奇张望的百姓中,突然有十几个人毫无征兆地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皮肤上迅速浮现出熟悉的暗黑色斑块!
“瘟疫!瘟疫又发了!”人群瞬间大乱,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鸿胪寺官员吓得面无人色,巡防营兵士急忙上前维持秩序,场面一片混乱。
北狄正使兀术坐在马车里,毫无动静。副使赤鲁温则一脸“惊讶”和“无辜”,大声用生硬的汉语解释道:“天可鉴!这是我狄部献给大梁皇帝的珍贵药材‘黑玉膏’原石!有辟邪健身之效!定是这些人本就染病,恰巧发作!”
巧合?赵宸眼中寒芒大盛。在使团入城这个节骨眼上,恰好当街爆发瘟疫?还恰好打翻了装有疑似疫源矿石的箱子?
这分明是下马威!是挑衅!是要将“天谴”、“瘟疫”的脏水,在他赵宸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上,再狠狠泼上一盆!
他看着楼下混乱的景象,看着北狄使臣那虚伪的嘴脸,看着人群中惊恐无助的百姓,右肩的烙印灼热得发烫。
风,起了。
而这第一阵风,就带着血腥和阴谋的味道。
赵宸缓缓关上了窗户,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比夜色更浓的杀意。
“传令给林芷,让她立刻带人,去救治当街发病的百姓。封锁消息,就说……是旧疾复发。”
“告诉萧屹,查!彻查那箱矿石的来源,以及今天当街发病的那些人,最近都接触过什么!”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让高朗给我盯死那个萨满。他若敢在京城动用一丝幽冥邪术,格杀勿论!”
这场风暴,既然开始了,就别想轻易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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