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号按照张自在重新锚定的方向，沿着法则脊线，开始向着那片标记为“深度混乱区”的边际持续航行。
船舱内的气氛因为张自在关于“实验场牢笼”和“灵山真相”的推测而更加沉重。阿月虽然停止了“坟场链”路径计算，但仍在持续优化航行参数，并试图从张自在带回的关于“协议尸骸”的模糊信息中，逆向推导更多关于古佛初衷与系统扭曲节点的线索。
岗岩和莉亚则更加忙碌。在意识到前路环境可能恶劣到无法想象后，他们开始近乎压榨式地强化微光号。岗岩利用自己种族对物质结构的天赋理解，结合方舟收集到的、来自新生之城和此前战斗中的稀有材料，在关键部位篆刻加固符文，甚至尝试在船体外壳铭刻简化版的“大地承载”阵纹。莉亚则将精灵族的生命符文与微光号的防护能量回路深度耦合，赋予屏障一定程度的“自适应修复”与“净化侵蚀”特性。
沙僧依旧昏迷，被安置在维生阵法中心。他的脸色不再灰败，却呈现出一种石雕般的沉静，呼吸微不可察。罪业王冠没有再现，但他周身偶尔会流过一丝极淡的、黑白交织的微光，仿佛体内正在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角力。
张自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主控室或自己的静室。他不再主动外放神识扫描记忆坟场，那消耗太大且收获难以控制。他将更多精力放在内观，一方面警惕着混沌种子在接触到越来越多“系统真相”与“古老悲伤”后的微妙变化，另一方面，则试图“消化”和“理解”已经获得的信息碎片——金蝉子的困惑、悟空的反抗、古佛的牺牲——将这些拼图与自己“变量”的定位、与修复世界的目标进行艰难的整合。
航行的“时间”在法则脊线上变得愈发暧昧。没有日月星辰参考，只有阿月根据方舟内置的、基于最基础物质衰变规律建立的计时器，以及外部信息流的规律性扰动（如果还有规律的话）来估算。
大约在离开AS-774区“数个标准日”后，变化终于降临。
首先是法则脊线本身。
那道原本笔直、稳定、散发着淡金色微光的“走廊”，开始变得弯曲、起伏。光芒不再均匀，有些地段明亮刺眼，有些地段则暗淡如风中残烛。走廊的“墙壁”——即与外部未定义混沌的边界——也不再平滑，开始出现细微的褶皱和凸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紧接着，外部环境。
那些原本在脊线外无声流淌的、斑斓混沌的信息乱流，开始变得“粘稠”且“暴躁”。它们不再只是背景，而是开始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和湍流，猛烈地拍击、撕扯着法则脊线的边界。每一次冲击，都让微光号剧烈颠簸，防护屏障上炸开大片的能量涟漪。
“法则稳定性下降至78%……71%……持续降低！”阿月的声音带着急促，“外部信息乱流侵蚀强度提升300%。我们正在离开脊线的‘高稳定区’，进入‘缓冲衰减带’。预计再前进一段距离，脊线的‘秩序约束力’将不足以完全隔绝混沌侵蚀。”
“能看到目标区域的迹象吗？”张自在稳住身形，紧盯着主屏幕。屏幕上，前方的淡金色走廊已经变得如同暴风雨中的烛光航道，明灭不定，而走廊之外，是无边无际、咆哮翻腾的、由无法理解的颜色和形态构成的“混沌之海”。
“无法直接观测。干扰太强。但根据坐标推算和脊线弯曲的曲率分析，我们正在接近‘伤疤’的外围引力（或信息锚定）影响范围。”阿月快速操作着，“建议启动所有强化防护，航速降低40%，准备应对……”
她的话还没说完。
轰！！！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世界根基的巨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结构和所有生灵的感知！
前方的法则脊线，在一段剧烈的弯曲后，突然断裂了！
不是物理断裂，而是那淡金色的“秩序”光芒，如同被无形巨兽咬断的电缆，突兀地消失了一大截。断裂处，是更加狂暴、更加浓稠的混沌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脊线通道！
微光号如同怒海中的一片树叶，被失控的能量乱流卷着，狠狠抛向那片断裂的黑暗！
“引擎过载！防护屏障峰值！抓稳！”岗岩咆哮着，岩石双臂死死扣住控制台，全身爆发出土黄色的厚重光芒，竭力稳定船体结构。
莉亚尖啸一声，生命符文绿光大盛，与屏障结合，形成一层柔韧的“缓冲膜”，试图化解冲击。
阿月眼中数据流疯狂闪烁，双手化为残影，强行调整着方舟的姿态和动力分配，试图在失控中找到一丝平衡。
张自在则直接盘膝坐下，双手结印，识海中淡金色符文汹涌而出，不再是定义具体事物，而是试图“定义”微光号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稳定”状态，对抗那无所不在的“无序”侵蚀。
短暂的、天旋地转的失控后，微光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断裂的脊线末端，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混沌海”。
压力陡增！
这里的“法则”不再是减弱，而是近乎失效。重力方向不断变幻，上一秒感觉在坠落，下一秒可能觉得在横飞。时间感彻底混乱，快慢交错，甚至偶尔有“倒流”的错觉。物质形态极不稳定，微光号的金属外壳时而变得透明，时而又沉重如铅。能量流转滞涩而狂暴，防护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明灭不定。
最可怕的是信息的直接污染。无数混乱、矛盾、毫无逻辑的意念碎片、扭曲图像、破碎声音，如同最恶毒的污秽，无视屏障，直接渗透进来，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智。岗岩的岩石身躯上浮现出诡异的纹路，莉亚的精灵尖耳渗出淡绿色的光点（那是生命能量被扰动的迹象），阿月透明眼眸中的数据流都出现了短暂的扭曲和乱码。
张自在的“定义”领域只能勉强覆盖方舟核心区域，且消耗巨大。混沌种子在识海中兴奋地颤动，仿佛回到了家，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无序，并反过来向他施加更强烈的同化诱惑。
就在这极端危机的时刻——
嗡！
一点微弱的、淡蓝色的、冰冷而稳定的光芒，突然在混沌狂潮的深处亮起。并非自然光，更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指示灯。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数十点同样的淡蓝光芒接连亮起，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流线型的、像是某种梭状飞行器的轮廓。它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船体不断扭曲、变形，但表面流淌着奇特的、吸收而非反射周围混乱能量的暗色波纹，艰难地维持着存在。
“检测到……非自然造物信号！”阿月强忍着信息污染的头痛，报告道，“能量特征……与‘熵增教团’描述相符！是他们的‘观测站’或‘前哨船’！”
那梭状飞行器也发现了微光号。它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调整方向，朝着微光号缓缓（或者说，在混乱的时空感中显得缓慢）靠近。
一道经过加密处理的、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可言的信息流，穿透混沌，尝试链接微光号的通信符文。
【识别：新生之城变量集合体。此处为终末边境，有序之墓。立刻返航，或接受热寂净化。重复，立刻返航，或接受热寂净化。】
果然是熵增教团。
张自在深吸一口气，压下混沌种子的躁动和外界污染带来的眩晕，示意阿月建立稳定链接。
“我们是张自在，寻求前往‘秩序奇点’之路。”他沉声回应，“我们无意接受任何‘净化’，无论是系统的，还是你们的。但我们或许可以交换信息——关于前方，关于‘伤疤’。”
那边沉默了片刻，只有混沌乱流冲刷的噪音。
【愚蠢。秩序奇点已是坟场，所有修复企图皆为逆熵徒劳。前方唯有最终格式化进程（热寂）的显化区域，黑佛盘踞，万物归零。现有信息：以你们的状态，继续深入存活概率低于0.7%。】
“黑佛？”张自在捕捉到关键词。
【系统格式化协议于该区域高度凝聚、异化形成的逻辑实体。吞噬一切变量与秩序，加速区域热寂，并为最终的整体格式化（大寂灭）积累‘经验’与‘数据’。不可沟通，不可对抗，只能规避或……等待被其吞噬。】
信息流中夹杂着一幅极其模糊、充满噪点的快照：一片绝对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尊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由不断崩塌又重组的几何结构和扭曲佛经符文构成的黑色佛影，其周围，连混沌似乎都被“驯化”成一种趋向绝对静止的“死寂”。
仅仅是这幅模糊的图像，就带来一种比混沌侵蚀更令人绝望的、对“存在”本身的否定感。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莉亚忍不住问道，“等死吗？”
【观测。记录热寂进程。验证教义。并在必要时……为陷入此地的、尚有价值的‘有序残渣’，提供一次选择的机会。】对方的回应依旧冰冷，【最后一次警告，变量集合体。转向，返回脊线，或在此接受我等提供的、相对平静的‘预先格式化’（慈悲热寂），免受黑佛吞噬之苦。此乃我等基于‘终极理性’与‘避免无意义痛苦’原则，所能给予的最大仁慈。】
话音未落，那梭状飞行器的前端，数点淡蓝光芒转为危险的深红色，某种高度凝聚的、并非攻击性能量、而是带着强烈“信息抹除”与“熵增催化”特性的光束开始充能，遥遥锁定了微光号。
他们不是在开玩笑。这些熵增教徒，真的打算在这里“净化”他们。
而微光号的状态，在混沌海中维持自身已是极限，根本无力应对这种针对性的打击。
危机，在刚刚踏入绝地之时，便已骤然降临。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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