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残雪，呜咽着钻进“醉不倒”的窗缝。
酒馆挤满了人。
几个敞怀汉子，唾沫横飞，声音刺破嘈杂：
“…呸！‘铁胆震八方’？秦孝仪那老王八，活王八！替少林方丈养了十几年野种，还当个宝！”
“可不！心湖老秃驴坐化前，拉着秦重的手，鼻涕眼泪糊一脸，亲口认的！那小子眉眼，活脱脱心湖年轻模子！”
“难怪！秦重往少林跑得比兔子勤，香油钱流水似的！孝敬亲爹去了！哈哈哈！”
哄笑炸开，污言秽语沸反盈天。
角落。
沈浪独踞一桌，青衫微尘不染。
他慢条斯理夹起一粒油亮花生米。
送入口中。
嘴角，那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深了些。
谣言如野火，已把秦家父子架在火上烤。
不死也残。
源头？
不过是他前日，易容成少林心字辈高僧，在另一处野店，“恰好”让邻桌几个闲汉听见：
“秦大侠义薄云天…啧，替心湖师兄养大亲骨肉，这份胸怀，贫僧佩服！七十二绝技传秦重，我等心服口服，少林重建还得看他啊！”
言罢拂袖，深藏功与名。
“砰！”
“醉不倒”木门被撞开！
寒风裹着雪粒子，扑进来。一个浑身浴血的精瘦汉子踉跄冲入，血腥气刺鼻：
“追…追上了！秦家父子…城西三十里野猪林！‘黄河七蛟’赵老大截住了！正…正打着呢！”
馆子瞬间炸锅！
杯盘碰撞，桌椅掀翻。无数双眼睛，被贪婪和戾气烧红。
“走！别让赵老大独吞！”“少林七十二绝技，见者有份！”
呛啷！刀剑出鞘连成一片。人群如决堤洪水，汹涌挤出酒馆，扑入风雪。
片刻，喧嚣散尽。只剩杯盘狼藉，满地脚印。
他放下筷子。
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越微鸣。
“心湖大师泉下有知，怕是要谢贫道替他认了个便宜儿子。毕竟现在官方都通报少林藏污纳垢了。”
沈浪轻笑。花生米抛入口中。起身。
青衫微动。
人已如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悄无声息滑入门外茫茫风雪。
朔风如刀，刮过官道旁破败凉亭。枯枝呜咽，残破草席簌簌作响。
亭外空地。
气氛比寒冬更冷。
金钱帮排场铺张。三辆漆黑马车，犄角之势。十余名劲装汉子，雁翅排开，太阳穴高鼓，眼神锐利如鹰，手按刀柄，扫视官道。
肃杀弥漫，风雪似乎都绕行。
亭中三人。
左首，瘦长如竹竿，青布长衫洗得发白，空手，唯腰间斜插一根细长黝黑铁棍。面容清癯，下颌几缕稀疏胡须，脸色沉如寒铁。
“神鞭”西门柔。
他薄唇紧抿，锐利眼神逼视对面。
右首两人，气势迥异。
当先者，锦衣华服，金冠束发。金钱帮少帮主，上官飞。
嘴角噙着惯有的矜持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骄纵与不耐。
他身旁，铁塔般巨汉，拄着沉重精钢拐杖，杖头赫然是狰狞金属鹰爪——“横扫千军”诸葛刚。满面虬髯，眼神凶悍如噬人猛兽，压迫感十足。
“西门先生，”上官飞声音带着金钱帮特有的金属铿锵，“家父惜才。入我金钱帮，位列‘供奉’，金钱、美人、秘籍，唾手可得。何必…自误？”下巴微抬，“自误”二字，轻飘，却重逾千钧。
诸葛刚适时冷哼，精钢拐杖重重一顿！
“咚！”
亭基积雪簌簌滑落。声如洪钟：“西门柔！少帮主亲邀，天大的面子！莫敬酒不吃吃罚酒！江湖之大，谁及我金钱帮威势？识时务者为俊杰！”
西门柔目光扫过那沉重拐杖，落回上官飞倨傲的脸上。未被震慑，反发出一声短促冷笑：
“呵，供奉？好听。不过是想让我西门柔，套上金钱帮的狗链子，做条听话咬人的狗！”
声音不高，字字清晰，孤傲穿透风雪：
“我西门柔，一条铁鞭走天下，只认‘理’字，不认令牌！金钱帮？威势？仗势欺人罢了！骨头虽贱，还没学会对强权摇尾！要我俯首？”
他右手悄然按上腰间鞭柄，空气绷紧如弦。
“除非，把我这身骨头，一寸寸碾碎！”
“放肆！”诸葛刚暴怒，虬髯戟张，“给脸不要！”精钢拐杖一振，鹰爪划破空气，凄厉尖啸，便要当头抓下！上官飞眼中阴鸷闪过，耐心耗尽。
千钧一发！
“好一个‘骨头虽贱’！好一条宁折不弯的硬鞭！”
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带着玩味笑意，突兀插入。
如冰泉滴玉，瞬间刺破凝滞。
所有人猛地转头！
官道旁，风雪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青衫身影。
风雪绕行，片雪不沾。负手而立，闲适如观景。腰间悬着硕大酒葫芦，后腰斜插一柄形式奇古、乌沉沉的长剑。
夺情剑！
沈浪！
金钱帮众脸色齐变！按刀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呼吸屏住。
上官飞脸上笑意冻结，面具碎裂，惊惧一闪。诸葛刚拐杖僵在半空，凶悍眼神被巨大忌惮取代，死死盯住青衫，如临大敌。
西门柔心头剧震，按鞭的手松了几分，惊疑不定。
沈浪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金钱帮众，在西门柔倔强的脸上停留一瞬，掠过一丝赞许，最终落回上官飞。
嘴角玩味笑意加深。
“上官少帮主，”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无澜，“贵帮招揽人才的手段，贫道今日开眼了。威逼利诱，霸道得很。”
话锋陡转，眼神锐利如寒锋出鞘！
“只是…贫道恰巧路过，又恰巧…看这位西门先生顺眼。”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平淡却森然：
“所以，带着你的人，立刻滚。”
“滚”字出口。
空气骤降至冰点！无形的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上官飞脸上红白交加！惊惧被当众羞辱的暴怒吞噬！他是上官金虹之子！何曾受此蔑视？
他猛地踏前一步，俊脸扭曲，声音尖利嘶喊：
“沈浪！休要猖狂！此乃金钱帮地界！你杀坏我大事，还敢如此嚣张？真当我金钱帮无人？当我父亲上官金虹是摆设不成？！”
色厉内荏，声音颤抖。
“上官金虹？”沈浪眉梢微挑，唇边笑意更浓，却冰冷刺骨，“哦，你不提，贫道倒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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