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北方尚存的料峭寒意,长江之畔的舒县,已然是春意融融。和煦的阳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暖风拂过新绿的柳枝,带来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与草木萌发的清新。这座原本因地处前线而略显紧张的城池,今日却被一种盛大而喜庆的气氛所笼罩。
郡守府至城外码头的数条主要街道,早已被清扫得纤尘不染,沿途悬挂起象征吉祥的红色帷幔与彩绸。得知刘使君今日将亲迎孙氏新妇,舒县百姓以及闻讯从周边赶来的士民,早早便挤满了道路两侧,踮脚翘首,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好奇与兴奋。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主君的大婚之喜,更是亲眼目睹那位威震河北、名动天下的刘玄德风采的难得机会。
辰时刚过,郡守府中门洞开,鼓乐之声骤然响起,庄重而欢快。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刘备的身影出现在府门高阶之上。
他今日的装扮,迥异于平日征战时的戎装简朴,亦不同于寻常处理政务时的儒雅常服。只见他身着诸侯等级的玄端礼服,玄衣纁裳,庄重肃穆,衣袂处绣有精致的山龙华虫章纹,在春日阳光下流转着低调而尊贵的暗芒。头戴委貌冠,以玉笄固定,一丝不苟。腰间佩着玉具剑,剑鞘温润,更添威仪。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经过修饰,虽眼角已见风霜细纹,却更显沉稳雄毅,气度恢弘。
在他身后,典韦如同一尊披甲的铁塔,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再往后,是两百名精挑细选、甲胄鲜明、精神抖擞的无当营亲卫,他们手持仪仗,步伐整齐划一,盔缨与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无声地昭示着这位新郎官手中掌握的铁血力量。
仪仗队伍缓缓启动,鼓乐前导,旌旗招展,扈从如云。刘备迈步走下台阶,步伐沉稳有力,目不斜视,唯有唇角噙着一丝温和而笃定的笑意,向着沿途行礼欢呼的百姓微微颔首致意。那气度,那威仪,令观者无不心折,私语声瞬间被更大的赞叹与欢呼所淹没。
“看!那就是刘使君!”
“好生威严!真乃英雄之姿!”
“听说新夫人是小霸王孙伯符的妹妹,亦是位了不得的巾帼!”
“英雄配佳人,天作之合啊!”
队伍穿行过喧闹的街市,最终抵达城外临江一处开阔之地。这里早已搭建起一座高大的彩棚,以松柏、彩绸、鲜花装饰,作为今日迎亲的礼台。礼台四周,刘备麾下的文武要员,如坐镇此间的陆骏、许耽、刘勋,以及部分庐江郡的官吏、本地有头脸的士绅,皆已冠服整齐,肃然而立。空气中弥漫着香烛、鲜花与春日泥土混合的独特气息。
当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东面的江面。
午时将至,浩渺的江波之上,终于出现了船队的桅杆与旌旗。由孙静、鲁肃、诸葛瑾率领的江夏送亲船队,规模浩大,舰船装饰华美,缓缓驶近舒县码头。鼓乐声从船上传来,与岸上的乐声相应和。
码头之上,礼仪官高声唱喏,指引着船队停靠。当最大的那艘主舰稳稳靠岸,跳板放下,整个仪式最引人瞩目的时刻到来了。
先是一队队衣饰鲜亮的侍女、命妇手持宫扇、香炉等物,鱼贯而下,列队两侧。随后,在两位盛装命妇的搀扶下,新妇孙尚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船舷边。
她今日的装扮,极尽华美隆重。一身玄纁色的深衣嫁衣,以金线银丝绣满繁复的凤凰、牡丹、云霞纹样,层层叠叠,庄重非常。头上戴着的金玉珠翠冠饰,更是沉重而精美,步摇轻颤,珠珞垂肩,几乎遮住了她大半面容。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那柄用以遮面的精致纨扇,扇面以薄纱制成,隐约透出其后的轮廓,却更添神秘与期待。
尽管冠服沉重,礼仪繁缛,但孙尚香步下跳板、踏上红毯、向着礼台缓步而行时,那窈窕挺拔的身姿,以及行动间自然流露出的、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弱柳扶风的飒爽与沉稳之气,依旧令在场观礼的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这位孙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在赞者悠长庄重的唱诵声中,孙尚香在女官的引导下,一步步登上礼台。刘备早已按礼制,手执早已备好的活雁,肃立于礼台中央等候。
接下来的仪式,庄重而缓慢,每一步都遵循着古老的周礼,承载着两个家族的期许与联盟的重量。
刘备执雁为贽,向孙氏代表孙静行礼。孙静还礼,代孙家接纳。然后是沃盥之礼,侍女奉上清水,新人象征性地净手洁面,以示郑重。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赞者高声道:“请新妇去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纨扇之上。只见孙尚香持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将纨扇移开。
霎时间,一张薄施粉黛、艳光四射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春日阳光与众人目光之下。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挺翘的鼻梁下,朱唇一点,因紧张而微微抿着。她本就生得明艳,此刻盛装之下,更添惊心动魄的丽色。只是那灿若星辰的眼眸中,除了固有的英气,还清晰地映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涩与紧张,脸颊上飞起的淡淡红晕,如同最上等的胭脂,为她平添了无限娇媚。
刘备的目光,在她却扇的瞬间,便牢牢锁定。纵然他心志坚毅,见惯风浪,此刻眼底亦不禁掠过一丝惊艳与温柔。他按照礼仪,向她郑重一揖。孙尚香在女官示意下,敛衽还礼,动作略显僵硬,却依旧尽力维持着仪态。
随后是同牢、合卺之礼。新人共食一牲之肉,共饮一杯中之酒,象征从此同甘共苦,结为一体。整个过程,刘备神色始终肃穆认真,一举一动皆合乎法度,展现出对这场婚姻与联盟的极度重视。孙尚香则略显紧绷,尤其是在与刘备交换卺杯、指尖相触的刹那,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鼓,脸颊更烫,只能强自镇定,垂眸完成仪式。
终于,在赞者最后一声悠长的“礼成——”宣告中,繁琐而庄重的迎亲礼仪圆满结束。霎时间,礼台上下鼓乐齐鸣,欢声雷动。彩绸与花瓣被抛向空中,落在新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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