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微服私访，想必已对罗亚有了几分了解。不知……您对此地看法如何？”李大直接切入正题，看似随意询问，实则在探听这位新领主的第一印象，以评估她可能采取的政策倾向。
灵小小端起温热的灵茶，目光掠过窗外那片被阵法守护的虚假春意，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外面真实的，严酷的罗亚冻土。
她略作思考，给出了一个简短却犀利的评价:“落后，秩序崩塌。”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刺破了李大连篇累牍的客套话下刻意营造的平静。
李大心中一凛，脸上却露出深以为然的沉重神色:“领主目光如炬，一言切中要害。罗亚地处极北，环境恶劣，发展确比南方艰难，加之积弊日久……唉。那么，领主心中可有蓝图？想何以治罗亚？若有方略，李某与李家，定当竭尽全力，鼎力辅佐！”
他再次表露忠心，意图抢占从龙首功的位置，将初步的信任和倚重绑定在李家身上，为后续借力打力、排挤其他家族铺路。
灵小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也像是在抛出试探的石头:“我的第一个目标，是让所有凡人，在这罗亚的冬天，不再冻死。”
来了！李大心中暗道。一上来就是这种看似悲天悯人、实则牵扯利益深广的大义命题。他立刻摆出一副既敬佩又万分为难的样子:
“领主仁心，泽被苍生，李某佩服！只是……只是这需要难以计数的钱财啊！建造覆盖全域的大型供暖阵法、维持其运转的灵石消耗、安置迁徙的人口、补偿因此可能损失的……呃，某些产业的收益……以罗亚目前的财政收入，实在是杯水车薪，力有不逮啊！”他长吁短叹，将困难摆得清清楚楚，既是实情，也是推脱。
他话锋一转，又展现出“积极”解决问题的姿态：“不过呢，事在人为。我们可以……先尝试在部分最困难的区域，建立小范围的、免费的临时供暖点。这已经是现行体制和财力下，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特意强调了“现行体制”和“财力极限”，暗示改革阻力巨大。
接着，他抛出了自己的诚意:“为了支持领主这第一步的善政，这笔试点所需的钱，可以直接从我李家的私人账面上划拨！我李家愿意为此，每年让出百分之十的纯收入！”
他说的慷慨激昂，仿佛做出了巨大牺牲，但紧接着，他又像是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轻飘飘地将压力转移出去:“当然，这只是我李家的一片心意。其他几家……他们的态度如何，是否愿意共襄善举，李某就不知道了，也不好妄加揣测。”
这番话可谓滴水不漏：既做出了切实的让步账面上每年百分之十收入，看似不少，但比起核心利益，可能只是九牛一毛，表达了遵从的姿态；又点明了实现目标近乎不可能的客观困难财政匮乏；最后还看似无意地提点了一下，阻力可能来自其他不那么配合的家族。
钱从哪里来？由谁出？灵小小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她意识到，在罗亚，任何惠及底层的政策，最终都会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钱袋子。而要推动改变，第一步，或许不是急于颁布法令，而是需要掌握能够撬动局面的力量，比如，经济命脉。
她脸上并未露出被难题困住的窘迫，反而像是接受了李大的现实考量，轻松地打了个哈哈:“李道友思虑周全。我也只是顺口一提，见此地民生艰难，心生感慨罢了。这样的大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倒是我有些鲁莽了，在东联邦散漫惯了，没按官方的正式流程来，反而给李道友添了麻烦。”
她顺势将话题引回正轨，也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既然如此，也该按规矩办事了。烦请李道友代为通知其余五家的主事人吧，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我已在此，便正式见一见罗亚的栋梁们。”
也该，正式上任，掂量掂量这盘根错节的罗亚，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这是自然！我这就遣人速速通知其他五家，今晚便在寒舍设宴，为领主接风洗尘！”李大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叹息。这独处探底，建立私谊的机会，看来只剩下刚才那片刻了，必须抓紧……
可对方似乎连这点时间也不愿多给，灵小小紧接着便道:“有劳李家主费心安排。另外，烦请为我准备一间清净的静室，连日奔波，我想独自调息片刻。”
“好说，好说！来人，立刻带灵财子道友去最好的听雪轩，务必保持安静，不得打扰道友清修！”李大笑容满面地吩咐下去，显得无比周到。
待灵小小跟随仆人离开后，李大脸上那和煦如春风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轻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滴水不漏啊……连这点私下攀谈的空隙都不留。看来，并非那种只顾修炼、不通世事的愣头青，更不是轻易能被言辞打动的理想派……糊弄起来，怕是有些麻烦了。”
在他看来，当多人尤其是地位相当的掌权者聚在一起时，出于相互制衡和顾忌，言辞往往会更偏向客观和事实，至少表面上要维持一定的规矩与体面，很难再像单独面对时那样，可以更灵活地试探、交易或施加影响。
灵小小选择直接进入多人会面环节，无疑是跳过了他可以施加初步引导的最佳窗口期。
而静室之中的灵小小，想法却比李大揣测的要单纯一些，却也更为宏大。她确实有意避开与李家过多的单独接触，以免先入为主。她想看的，是六家齐聚时的态度、互动与微妙的立场差异，那才能更接近罗亚权力结构的全貌。一个李家的态度，不足以勾勒全局。
比起与李大虚与委蛇地周旋，她更愿意将时间花在思考那个最核心的问题上——钱。
盘膝坐在静谧的室内，隔绝了外界的温暖阵法，她反而能更清晰地感知到罗亚天地间那无所不在的凛冽寒意。这寒意，不仅是气候，更是渗透在底层凡人命运里的冰冷。
在她尚不成熟的治理眼光中，罗亚如今的困局，其根源在于极端恶劣环境导致的整体匮乏。
资源有限，生存维艰，上层与下层之间，乃至上层各个势力之间的一切矛盾与压迫，本质上都是对这有限蛋糕的残酷争夺。利益不足，分配便难以公正，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自然大行其道。
那么，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惩戒几个贪官，强行要求几家让利，或许能解一时一地之急，却非长久治本之策。关键在于，把蛋糕做大。
只有创造出更多，更稳定的财富与资源，让罗亚整体不再如此贫瘠窘迫，才有可能从根本上缓解那令人窒息的生存压力，为建立更公平的秩序提供物质基础。
“把蛋糕做大……” 灵小小喃喃自语，神识仿佛飘出了静室，掠过脚下这片被冰雪覆盖的辽阔冻土。罗亚，除了严寒，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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