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英尺的高空是生命的禁区。
当你纵身跃入那片纯粹的黑暗时，所有的感官都会在瞬间被狂暴的气流所剥夺。没有上下，没有方位，只有刺骨的严寒和震耳欲聋的风噪，像无数把看不见的锤子疯狂地敲打着你的耳膜和骨骼。
顾念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宇宙抛弃的尘埃。
他在下坠。
但他并不孤单。
手腕上那根坚韧的尼泊尔军规尼龙绳在狂风中被绷得笔直，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那是槐稚秀的重量，也是他生命的重量。
“张开翼装！”顾念对着无线电怒吼，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微弱而破碎。
但他知道她听得见。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拉开了翼装的张紧索。特殊的记忆纤维瞬间充气膨胀，在他们的双臂和双腿之间撑起了一层薄薄的滑翔翼面。下坠的速度骤然减缓，那种失控的坠落感变成了一种在飓风中冲浪般的、惊心动魄的滑翔。
他们像两只黑色的巨大的蝙蝠，在平流层的边缘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
“保持姿态！跟着我！”顾念忍受着右臂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强行调整着身体的角度。高过载的飞行对于他那条刚刚经过药物强行修复的手臂来说无异于酷刑，每一秒钟肌肉都在痉挛，神经都在尖叫。
但他咬紧牙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因为他知道，哪怕只有一毫米的偏差，他们就会偏离航线，要么撞上看不见的空气墙解体，要么就会落入下方那片死亡海域。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进入滑翔姿态不久，一股强烈的侧向乱流毫无预兆地袭来！
这股乱流像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地拍在顾念的左翼上。他受伤的右臂瞬间失去了控制力，身体猛地向右侧翻滚，连带着被绳索系住的槐稚秀也失去了平衡！
两人在空中如同缠绕的风筝，开始急速旋转、下坠！
警报声在头盔里疯狂作响！
“顾念！放松！别对抗它！”
就在顾念试图用蛮力强行扳回姿态时，槐稚秀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虽然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和敏锐。
“顺着风！往左边！那里有一股上升气流！我‘看’到了！”
顾念愣了一下。
在这一片漆黑的混沌中，她看到了？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那是他在无数次生死关头养成的对她的绝对信任。他立刻放弃了与乱流的对抗，顺着槐稚秀牵引的力量，将身体猛地向左倾斜。
奇迹发生了。
那股原本狂暴的乱流在他们改变姿态的瞬间，竟然变成了一股温柔的推力。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地托住了他们的翅膀，将他们从失控的旋转中重新推回了平稳的滑翔轨道！
“好险……”顾念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背脊。
“风在说话。”槐稚秀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变得更加自信，“这里的气流很乱，但是它们有规律。就像……就像一首复杂的交响乐。顾念，你跟着我的节奏飞。我来当你的眼睛。”
顾念看着前方那片漆黑的虚空，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好。”
于是，在这万米高空之上，出现了一幕人类飞行史上从未有过的奇景。
不再是经验丰富的特种兵在主导，而是一个从未接受过正规飞行训练的女孩，在用她那超乎常人的、对自然律动的感知力，引领着这次飞行。
她就像在弹奏一首无形的钢琴曲。气流是她的琴键，风声是她的和弦。
“右转十五度，压低身位，前面是高压区。”
“收缩左翼，我们要穿过这片云层了。”
“抬头！借着这股风，我们可以滑得更远！”
她的指令精准、及时，充满了艺术般的韵律感。
顾念完全放空了自己，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件纯粹的执行工具，毫无保留地配合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那根连接着他们的黑色绳索，在风中不再是束缚，而变成了一根传递心跳与灵魂的神经。
他们在云层中穿梭，在风暴的边缘起舞。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两个人。
他们是一体。
是一只拥有着双倍勇气与智慧的，翱翔在深渊之上的双翼。
……
滑翔了近二十分钟后，前方那片漆黑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孤岛的轮廓。
那就是“恶魔之眼”。
岛屿四周布满了灯火通明的警戒塔和雷达站，像一只只警惕的眼睛，扫视着海空。但在岛屿的正上方，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和上升气流的影响，形成了一个雷达波无法覆盖的盲区漏斗。
那就是他们唯一的着陆点。
“准备降落！”顾念看着高度表上的数字飞速跳动，“三千米……两千米……”
“就是现在！开伞！”
两人同时拉开了降落伞。
巨大的开伞冲击力让顾念的右臂再次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死死地咬住嘴唇，没有让这股疼痛影响他的动作。他熟练地操纵着伞绳，控制着降落的方向。
他们像两片黑色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了岛屿边缘一片茂密的雨林之中。
“噗通。”
双脚落地的瞬间，顾念顺势一个翻滚卸去了冲击力，然后迅速起身，掏出战术匕首割断了降落伞的绳索。
他回过头，看到槐稚秀也虽然有些狼狈地摔在了一丛灌木里，但很快便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他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顾念快步走过去，解开了两人手腕上的连接绳。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
“飞得不错。”他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是你教得好。”槐稚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虽然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但那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却让她看起来格外动人。
顾念没有时间再温存。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战术表。
“距离‘摆渡人’号发射，还有最后两小时。”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起来，那个温情的恋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无”。
“陈博的突击队将在十分钟后从海面发起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检查装备。”
两人迅速地检查了身上的武器和通讯设备。顾念将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小型冲锋枪递给槐稚秀，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防弹背心。
“跟紧我。”
说完，他便猫着腰，像一头在丛林中穿行的黑豹，朝着岛屿中心那座巨大的、灯火通明的航天发射架摸去。
雨林里闷热潮湿，不知名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掩盖了他们前进的脚步声。
他们穿过了两道铁丝网，避开了三组巡逻的卫兵，终于来到了发射基地的核心区域。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震撼不已。
一座高达百米的巨大发射塔矗立在夜空下，塔身周围缭绕着白色的液氧雾气。一架通体漆黑、造型科幻的航天飞机——“摆渡人”号，正静静地依附在发射塔上，等待着最后的点火。
而在发射塔下方，无数全副武装的“天谴”卫队正在进行着最后的警戒。
“防守太严密了。”槐稚秀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红外线探头和荷枪实弹的士兵，眉头紧锁，“我们怎么上去？”
顾念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那些卫兵，而是看向了发射塔旁边，一个巨大的液氢燃料输送管道。
“我们不走正门。”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疯狂，“我们走燃料通道。”
“什么？！”槐稚秀惊呆了，“那里面的温度低至零下两百多度！而且充满了易爆气体！”
“我知道。”顾念从背包里取出了两个小型的呼吸器和一套特制的隔热披风，“但在发射前的最后阶段，为了保持压力平衡，燃料管道会有短暂的排空和回流间隙。那是唯一的盲区。”
“只有三十秒。”顾念看着槐稚秀，眼神无比认真，“我们要在那三十秒内，爬过五十米长的垂直管道，直接进入飞机的货舱。”
“敢吗？”
槐稚秀看着那根冒着白气的恐怖管道，又看了看顾念。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呼吸器。
“只要你敢。”她的声音坚定，“我就敢。”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火光冲天而起！
是陈博的突击队开始了佯攻！
基地里的警报声瞬间凄厉地响了起来！大批的卫兵开始朝着海边的方向调动！
“就是现在！”
顾念低吼一声，拉起槐稚秀，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掩体，朝着那根足以致命的燃料管道，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通往天穹的阶梯已经铺好。
而地狱的大门，也随之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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