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离雁归村抗寒5号的收割日只剩三日。夕阳把层层梯田揉成了熔金,麦香裹着晚风漫过整个村子,晒场上摊着密密麻麻的测产表格,陆承泽正帮晚秋核对最后一组千粒重数据,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农机棚偶尔传来的扳手叮当声,成了黄昏里最温柔的底色。
晚秋揉了揉发酸的后腰,把掉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到纸页上的麦粉,留下浅浅的印子。这些天她连轴转,既要核对测产数据,又要安排秋收的人员、工具,眼底藏着掩不住的疲惫,可看着表格上“千粒重56克”“亩产预估750斤”的数字,嘴角又忍不住扬起来——这是全村人用汗水泡出来的成果,也是赵卫东、林晓燕、陆承泽这些知青,隔着山海、跨过岁月,守出来的希望。
“歇会儿吧。”陆承泽递过一杯温好的酸枣水,目光落在她布满老茧的手上。那双手,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茧,指节因为常年握铁锹、扒泥土,有些变形,就连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土印记。他忽然想起1974年的夏天,也是这样一个麦香漫溢的黄昏,刚下乡的他跟着晚秋蹲在试验田里测抗寒5号的出苗率,晚秋的手被锋利的麦芒划开一道血口子,却只是咬着牙用泥土按了按,就继续数苗。那时候他慌手慌脚地从知青点翻出仅剩的一包草药,蹲在田埂上给她包扎,看着她额角的汗珠和不肯认输的眼神,心底就悄悄漾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那年晚秋还是村里的妇女队长,刚二十出头,却已是学大寨的排头兵,带着妇女队挖渠、育苗、抢收,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而他,是城里来的知青,带着一股子书生气,却也跟着村民们一起,把脚扎进黄土里,跟着老农技员选种、测数据,和赵卫东、林晓燕一起,把抗寒5号的初代种子,一粒一粒播进雁归的薄地里。那时候的日子苦,顿顿是莜麦糊糊配咸菜,夜里点着煤油灯整理数据,可只要看着晚秋在田埂上喊“学大寨,不服输”的样子,他就觉得浑身的劲都攒在了一起。
只是那年月,知青返城的风一阵紧过一阵,他不敢把这份心思说出口。后来他考上省农业大学,临走前的清晨,晚秋来村口送他,塞给他一包炒得焦香的南瓜子,说:“承泽,好好学,等咱的抗寒5号试种成了,你一定要回来尝尝新麦馍。”他攥着那包南瓜子,看着她站在老槐树下的身影,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只说了一句“我会的”,就转身上了车。这一走,就是三年,那包南瓜子的香,和晚秋的那句话,成了他在农大图书馆熬夜翻资料时,最温暖的念想。
“想啥呢?”晚秋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端起酸枣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进喉咙,疲惫散了些许,“数据都对完了?咱的抗寒5号,总算没辜负咱这些年的功夫。”
陆承泽回过神,看着她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的侧脸,鬓角有几缕悄悄泛白的头发,那是这些年操持村里的事,熬出来的。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些年,晚秋一个人扛着村里的大小事,学大寨、试种新麦、办推广会,把一个原本靠天吃饭的小村子,带成了周边的高产样板村,她把自己的青春,都揉进了雁归的黄土里。
“在想当年。”他蹲下身,捡起一张被风吹落的表格,上面是1974年的测产数据——千粒重48克,亩产不足400斤,和眼前的数字比起来,恍若隔世,“想当年咱仨蹲在育苗棚里,为了选一粒好种,熬到后半夜,晓燕困得直打盹,卫东就给她掐麦秆玩,你却还在灯下记数据。”
晚秋笑了,眼角的细纹漾开,像梯田里温柔的纹路:“咋能忘?那年试种失败,穗子全是瘪的,咱仨坐在田埂上,哭得像孩子,你还说,要是育不出抗寒的麦种,就不回城里了。”
“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陆承泽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笔,目光认真地看着晚秋,“当年没说出口的,不只是这话,还有……别的。”
晚秋愣了愣,手里的水杯停在半空,她看着陆承泽的眼睛,那双当年带着书生气的眼睛,如今添了几分沉稳,却依旧亮得像试耕田上空的星星。晒场上的风忽然静了,远处的农机声停了,只有麦香,浓得化不开,裹着两人之间的沉默。
“晚秋。”陆承泽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积攒了五年的勇气,“这三年在农大,我翻遍了所有抗寒作物的资料,熬了无数个夜,不是只为了学技术,是因为我知道,雁归有你,有咱没种成的麦,有我没说出口的心意。我回来,不只是为了帮着秋收,不只是为了推广抗寒5号,我是想留在这儿,留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粒饱满的麦粒,沉甸甸地落在晚秋的心上。晚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水杯里的酸枣水晃出几滴,落在表格上,晕开了“750斤”的数字。她低下头,指尖摩挲着杯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乱了节奏。这些年,她忙着村里的事,忙着学大寨、搞生产,把自己裹在“晚书记”的身份里,早就忘了,自己也只是个渴望有人并肩的女人。
“承泽,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告诉他,这些年不容易,想告诉他,村里的事还有很多,想告诉他,她怕耽误他——他是农大毕业的高材生,本该有更好的前程,不该困在这黄土坡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承泽打断她,往前挪了两步,蹲在她面前,目光平视着她,“我知道村里的事多,知道你怕我吃不了苦,知道你觉得我该有更好的出路。可对我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和你一起,把咱雁归的田种好,把抗寒5号种满晋北的梯田,把当年学大寨时说的‘让村里人吃饱饭、吃好饭’的誓言,变成实实在在的日子。”
他伸手,轻轻覆在她布满老茧的手上,那双手很粗糙,却很温暖,是握过铁锹、扒过泥土、也捧过希望的手。“当年我们一起挖渠引水,你累晕在渠边,我背着你回村,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一辈子这样,和你一起扛着,就好了。后来我走了,可雁归的每一寸黄土,你的每一句话,都刻在我心里。我进修抗寒作物育种,学高产栽培,都是为了回来,为了你,也为了这片我们一起守护的土地。”
晚秋的眼眶忽然热了,这些年的委屈、疲惫、不易,在这一刻,都被这滚烫的话语融化了。她看着陆承泽的眼睛,里面没有半分虚浮,只有真诚,和对这片土地、对她的,沉甸甸的牵挂。她想起赵卫东在电话里说的“雁归是根”,想起林晓燕信里写的“把心留在这儿,就永远是雁归人”,想起这些年,那些返程的知青,无论走多远,终究还是会回到这片黄土里。
“我……”晚秋吸了吸鼻子,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带着释然,“这些年,我总觉得,只要把田种好,把村里的日子过好,就够了。可有时候夜里看着育苗棚的灯,也会想,要是有人能搭把手,能说说话,就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陆承泽,眼里的犹豫渐渐散去,只剩下温柔的坚定:“承泽,咱雁归的日子,苦,也累,你要是真的想留下来,那咱就一起。一起把抗寒5号推广开,一起把新田种好,一起把学大寨的路,走得更稳、更远。”
陆承泽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握紧她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秋天的丰收,也握住了往后的岁月:“我想。这辈子,都想和你一起,守着这片梯田,守着雁归,守着咱的丰收。”
夕阳渐渐落进远山,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落在铺满测产表格的晒场上,落在飘着麦香的黄土里。晚风又起了,卷着麦香,掠过试耕田的金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祝福。远处传来村民们的歌声,是那首唱了多年的《学大寨之歌》,粗犷又温暖,混着麦香,飘满了整个雁归村。
陆承泽扶起晚秋,两人一起收拾着晒场上的表格,指尖偶尔相触,都带着暖暖的温度。月光升起来了,清辉洒在梯田上,麦穗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农机棚的方向,传来李阳和小伙子们的笑声,小石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喊着“陆叔叔,晚书记,该吃晚饭啦”。
晚秋回头,看着层层叠叠的梯田,看着远处亮着灯的村子,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她知道,秋收的脚步近了,抗寒5号的金穗即将装满粮仓,而她的身边,终于有了可以并肩的人。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情愫,终于在这个麦香漫溢的黄昏,落进了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黄土里,生根,发芽,像抗寒5号的麦粒一样,饱满,坚实,充满了希望。
陆承泽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满是安慰。他知道,这份迟了五年的表白,终究没有辜负这片土地,也没有辜负彼此的等待。往后的日子,有她,有田,有丰收,有学大寨的实干与坚守,雁归的秋天,会一年比一年更金黄,雁归的日子,会一年比一年更红火。
夜色渐浓,两人并肩往村里走,手牵着手,踩在铺满麦香的土路上,身后是沉甸甸的金穗,身前是亮着灯的家,而他们的未来,就像这秋夜里的月光,清透,温柔,又满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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