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明日”总部地下最深处的绝密会议中心。椭圆形的黑曜石长桌旁，仅坐着六人：方明、林晚秋、陆明轩、沈渊，以及两位在“明日”发展历程中地位超然、虽不直接参与日常运营但掌握着部分特殊资源与渠道的“沉默守护者”——一位是退休的国宝级航天材料学家陈老，另一位是曾在国际外交与安全领域拥有深厚背景的智者吴公。灯光柔和，气氛凝重如铅。
方明没有使用任何幻灯片或投影，他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而信任的面孔，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将“哑泉坡”溶洞的最新发现、关于“逻辑耦合”与“不可逆风险”的推论、月球信标的沉睡、“永恒之火”联盟的永生野心、大国情报机器的隐约介入……所有线索与危机，条分缕析，和盘托出。
信息量庞大到令人窒息。即使是以陆明轩和沈渊的坚韧，在听到“人类意识进化可能与外星保护系统强制耦合”时，也不禁面色发白，呼吸微促。林晚秋紧紧握住方明的手，指尖冰凉。陈老眉头深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复杂的公式。吴公则闭目养神，只是偶尔跳动的眼皮，显示其内心绝不平静。
漫长的叙述结束后，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
“诸位，”方明打破沉默，“我们，或者说‘明日’，无意中站在了一个可能决定人类文明未来走向的隘口。前方迷雾重重，身后退路已断。今天召集大家，是要共同决定，我们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吴公率先睁开眼，目光深邃如古井：“方明，你已将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我想先问，你自己，倾向于哪条路？”
方明没有回避，直言道：“我个人倾向于有限度的、高度选择性的国际合作，但必须以确保‘明日’的核心自主性与行动自由为前提。我们掌握的信息和初步接触的经验太独特，不能轻易交出去。但对手环伺，风险日增，单凭我们，恐怕难以应对未来可能爆发的、全球性甚至跨星际的危机。我们需要盟友，需要更强大的资源背书，也需要……为可能的最坏情况，准备一个‘文明备份’计划。”
“国际合作？与谁合作？如何确保不被吞并或利用？”沈渊立刻提出尖锐问题，“‘永恒之火’的例子就在眼前，大国情报机构也在探头探脑。将秘密交给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是‘交给’，是‘共享部分信息，建立基于共同生存利益的协作框架’。”方明纠正道，“合作对象，不能是那些追求私利或霸权的个体或机构。我们需要寻找的，是那些真正以人类整体福祉和长远未来为考量的、有远见且有实力的国家力量或国际组织。比如，通过陈老和吴公的渠道，与国内最高层建立绝密级别的信息通报与有限协商机制。又或者，在适当时候，通过oAdSE的扩大化，将某些不涉及核心机密、但关乎整体风险预警的信息，分享给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我们认为相对可靠且具备相应能力的科学顾问团。”
陈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科学上讲，那个‘耦合’系统如果真如推测那样濒临紊乱，其失控的后果可能是全球性的，甚至是物种层面的。这超越了任何个人或企业的责任边界。从国家战略安全和人类命运共同体角度，有限度的、可控的信息共享与协同研究，是理性的选择。但必须设定铁一般的红线——核心数据、主动接触手段、以及对系统潜在干预的最终决策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是最早的发现者和研究者，这份‘先手’优势，不能丢。”
林晚秋担忧道：“可是，一旦开启合作，哪怕再有限度，秘密就很难完全守住。‘永恒之火’和大国机器的触角无处不在。我们可能会将‘明日’置于更复杂的政治和间谍漩涡中心，现有的业务和团队，可能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压力一直存在，而且只会越来越大。”方明握住妻子的手，给予力量，“选择合作，是将压力部分转移、分担，并借助更大力量构建更坚固的防御体系。选择独行，则是将所有压力和风险独自扛起，在阴影中与越来越多的强大对手周旋，且一旦系统危机爆发，我们将因缺乏广泛认知和支持，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陆明轩推了推眼镜，从科学家的角度提出：“我支持有限合作。对那个系统的研究，已经到了需要超大规模计算资源、跨学科顶尖团队、甚至可能的大科学装置协同的层面。单靠‘明日科技’，就算有系统辅助，也已接近瓶颈。我们需要更广阔的智力池和实验条件来验证模型、推演解决方案。但合作必须建立在严格的科学伦理和安全协议基础上，所有参与方必须签署具有超国家法律效力的保密与责任公约。”
吴公微微颔首：“看来，在‘必须有所行动’和‘不能无条件交出主动权’这两点上，大家有基本共识。那么，接下来的关键就是：合作的具体形式、对象、步骤，以及我们手中必须保留的‘王牌’和必须守住的‘底线’。”
会议进入了最核心、最艰难的战术推演阶段。经过数小时激烈而缜密的讨论，一份名为 “破晓协议” 的行动纲领初步成型：
1. 对内加固：立即升级“明日”所有核心部门，尤其是“明日科技”和关联研究机构的保密与安保体系，达到准国家级标准。启动“火种计划”，将最核心的研究数据、系统模组关键算法、以及“方舟”预案的理论基础，进行物理隔离的加密备份，存放于多个绝对安全的秘密地点。
2. 选择性通报：由陈老和吴公作为信使，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向国内最高决策层的极少数人，提交一份关于“存在可能影响全球生态稳定的未知地外远古遗存系统，且系统状态出现异常”的绝密科学风险评估报告（不含具体坐标和接触细节），请求在“信息支持、资源协调、战略掩护”方面进行有限度的国家级合作，并明确“明日”作为主要研究协调方的地位。
3. 国际接触试探：通过oAdSE框架及吴公的国际人脉，以“应对未知深空现象可能对近地空间环境造成的潜在影响”为议题，与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copUoS）下属的某个专家工作组，建立非正式的技术交流渠道，逐步释放部分经过处理的、关于“非自然宇宙信息背景波动”的观测数据，观察国际科学界的反应，并甄别潜在的、理念相符的合作者。
4. 底线与王牌：
· 底线：绝不透露“哑泉坡”及全球其他异常点的具体坐标；绝不交出与系统进行直接信息交互的协议和手段（系统模组）；“方舟”预案的最终执行权归“明日”核心决策层。
· 王牌：保留“广寒”探测器及后续对月、对地隐秘观测能力；保留通过系统模组进行微弱信息流捕捉和初步解析的能力；保留“方舟”预案的完整理论设计和部分关键技术储备。
“破晓协议”是一套激进与保守并存的复杂策略，它试图在守护文明秘密与寻求生存保障之间，走出一条极其狭窄的钢丝。
“这将是一条如履薄冰的路。”吴公总结道，“每一步都可能引发新的猜忌、攻击或意外。我们需要无比的谨慎、坚定的意志，以及……相当的运气。”
方明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既然方向已定，就没有回头箭。‘明日’的使命，早已超越商业成功。从今天起，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理解并确保人类文明在未知宇宙中的存续与发展’。这可能是一条孤独且充满荆棘的路，但我相信，在座的诸位，以及‘明日’所有心怀同样理想的同仁，都有勇气和智慧走下去。”
众人肃然，皆缓缓点头。一种超越个人得失、关乎族群命运的责任感与悲壮感，在空气中弥漫。
就在会议即将结束，众人准备分头执行“破晓协议”时，沈渊的加密通讯器突然急促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立刻将信息投射到会议室主屏幕。
那是一组来自“守夜人”哨所的紧急图像和简短报告：
三小时前，“哑泉坡”核心区域上空，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场小范围的、持续时间仅五分钟的“极光”现象！其光带颜色呈现诡异的青紫色与暗红色交织，并非高纬度地区常见的绿、红、黄。光谱分析显示，其发光机制与太阳风粒子激发大气分子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高能粒子流与特定区域地球磁场及电离层结构共振产生的、受激辐射。现象发生时，“哑泉坡”地下结构体的所有被动监测信号（包括微弱热辐射、地磁微扰）全部消失，仿佛被“屏蔽”或“吸收”。现象结束后，信号恢复，但部分参数出现了永久性漂移。
几乎在同一时间（考虑到地月距离的信号延迟），月球轨道上的“广寒”探测器传回最后一段数据：一直处于深度休眠的月球信标，其信息场在“哑泉坡极光”现象期间，出现了极其剧烈但完全内敛的“震颤”，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或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内部运算。随后，信标的信息场彻底“熄灭”，不再传出任何可探测的信号，连最基本的存在特征都变得微不可察。
报告最后附着一句“守夜人”队长的紧急判断：“‘哑泉坡’节点与月球主节点的同步异常已达到新阶段。地球节点可能正在发生某种‘能量宣泄’或‘内部重构’，月球主节点或已进入‘假死’或‘终极休眠’以保存核心逻辑。情况已超出常规监控范畴，建议启动最高应急响应。”
会议室刚刚凝聚起来的决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冲击得摇摇欲坠。
“它们……等不及我们慢慢选择了。”方明看着屏幕上那诡异青紫色极光的残留影像，声音低沉，“系统的紊乱，正在加速。‘破晓协议’必须立刻启动，而且，我们要有应对‘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准备了。”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通知所有部门，‘明日’进入‘文明守护状态’。执行‘破晓协议’，同时，启动‘方舟’预案第一阶段——全球异常点被动监测网络强化与‘文明火种’数据封存程序。”
“另外，”他看向沈渊，一字一句道，“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非正式’渠道，向‘永恒之火’联盟和那几个已经探头的大国情报外围机构，传递一个模糊但足够分量的警告信息：‘某些远古的地球保护机制正在发生不可预测的周期性活动，任何鲁莽的探查或刺激行为，都可能引发全球性的灾难性后果。想活下去，就暂时收起贪婪和好奇心。’”
“我们要用真相的阴影，暂时逼退秃鹫，为我们争取时间。”
抉择已下，道路已明。纵前方是万丈深渊，或是永夜降临，“明日”这艘已然承载了文明重量的方舟，也只能扬起风帆，驶向那风暴与未知交织的深水区。
破晓之光未至，黑暗却已更加深沉。但执灯者的手，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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