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是沈渊自幼时起,只有他逝去的母后才会唤他的乳名——阿烬。
仿佛一道天雷在沈渊的魂海中轰然炸响,将他二十余年来用冷漠与铁血构筑的城墙,瞬间劈得粉碎。
那张永远覆盖着寒霜、不露半分情绪的帝王面孔,在这一刻,彻底龟裂。
他眼中翻涌的不再是权谋,不是杀意,而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茫然与哀恸。
阿烬。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两个字,带着母妃掌心的余温,带着御花园桂花糕的甜香,也带着那一场席卷了整个后宫、将他童年彻底焚毁的滔天大火,呼啸而来。
烈焰,钟鸣,血光,与眼前这具诡异的冰尸、这池翻涌着不祥气息的漩涡,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而残忍的画卷。
林清瑶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这具冰尸的来历——这才是楚晚晴手中,最初的那个“药鼎”!
是她林清瑶的“前身”!
楚晚晴不知用了何种邪术,竟将她幼年时的尸身保存至今,并将其作为承载初代药王残魂的容器!
那截焦木楔子,名为“阿烬”,看似是刺向这具尸身,实则是刺向沈渊的心!
这是一场横跨了二十年的恶毒诅咒!
就在此时,那具漂浮在水中央的冰尸,双目紧闭的眼皮,竟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下一瞬,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眼睛,瞳孔空洞,没有焦距。
但在那漆黑的虹膜之上,却缠绕着一圈细如发丝、流转着诡异光芒的赤金丝线。
南疆“傀心蛊”!
而且是已经与宿主魂魄彻底融合、臻至大成的成熟之兆!
“啊——!”周围残存的宫人爆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林清瑶也配合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恰好退到了火场边缘一丛被水汽打湿的灌木之后。
她一张脸煞白,双肩剧烈颤抖,任谁看都是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然而,在她垂下的、被宽大袖袍遮掩的右手中,指尖却悄然划破,一滴灿金色的药王血珠沁出,被她以巧劲弹入袖中早已备好的一撮无色无味的“化骨香”药粉之中。
借着转身的动作,她宽袖一拂,那沾染了她血气的药粉便如一缕轻烟,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乘着水面升腾的热气,精准地朝着那具冰尸的方向弥漫而去。
她要试探,这具被傀心蛊控制的尸身,是否还保留着一丝属于“药王残魂”的活性!
然而,她的手腕还未放下,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便猛地攥住了她,力道之重,几乎要将她的骨节生生捏碎!
“别碰它!”
沈渊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压抑到极致的痛楚。
他死死盯着那具冰尸,眼底翻涌着从未对任何人展露过的、深可见骨的脆弱与悔恨。
“那是……朕七岁那年,从皇陵抬出的‘替死童女’。”
林清瑶浑身一僵。
替死童女?
“当年母后‘暴毙’,宫中传言四起,说她是因私藏前朝余孽,欲行谋逆之事。”沈渊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穿透了重重火光与水汽,落在那具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父皇震怒,下令彻查。最终,从母后宫中搜出了这具‘早夭’的女童尸身,作为前朝余孽的铁证,秘密处决,以儆效尤。”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寸寸错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狰狞的虬龙。
“朕当时就在殿外,隔着门缝,亲眼看着她被装进一口薄棺,抬了出去……朕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宫女之女,是母后为了掩盖某个秘密而寻来的替罪者。却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被他记了二十年的“替罪者”,竟是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棋子。
何其讽刺!
就在两人僵持的瞬间,一道白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火光,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竟是那只刚刚吐出玉简、本源耗尽的药灵!
“噗通!”一声,它小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跃入了那翻涌着血光的漩涡之中!
“药灵!”林清瑶大惊失色。
然而,药灵并未被漩涡吞噬。
它腹中那枚由初代宗主手书的玉简,在接触到池水的瞬间,骤然爆发出万丈光芒!
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化作一盏幽蓝如鬼火的明灯,穿透了重重水波,直直照向了冰尸心口的那截焦木楔!
嗡——!
诡异的共鸣声响起。
那截焦木楔子竟像是活了过来,在冰层之下微微震颤,其上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嗡鸣,竟与皇陵方向那尚未停歇的镇龙钟声,同频共振!
这一刻,林清瑶脑海中那根名为“阴谋”的弦,被彻底拉满!
原来如此!
楚晚晴根本就不是最近才布下的局!
她早在二十年前,在沈渊母后“暴毙”之时,就已经将这枚棋子钉入了皇宫的心脏!
她将初代药王的残魂封印在这焦木楔之中,再以这具拥有林清瑶外貌的“替死童女”尸身为容器,埋入皇陵。
只待二十年后,时机成熟,再引诱真正的“药王血脉”林清瑶,以“心甘情愿”的献祭方式,用她的真身血脉,去唤醒这具冰尸中的旧魂,从而完成最完美的魂魄嫁接!
这才是“药王归位”的真相!
滔天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林清瑶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她不能再等了!
“唔……”
林清瑶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一软,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整个人朝着沈渊的怀中直直倒去。
沈渊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揽住,怀中骤然多了一具冰凉柔软的身躯,让他那颗早已被真相碾碎的心,莫名地一颤。
就是这一瞬!
林清瑶在看似晕厥的瞬间,右手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小撮丹药残渣,趁着沈渊心神激荡之际,闪电般地抹在了他紧贴着胸口的龙袍内衬之上!
那是逆蛊丹的残渣,里面混合了她早先耗费心力炼制的、细如发丝的“影蚕丝”。
此物无形无色,遇水则隐,唯独在接触到至阳至刚的帝王心火时,才会彻底融化,化作无法被察觉的追踪丝线,沿着龙脉地气,一路蔓延至阵法祭坛的核心!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紧闭双眼,嘴唇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地低语:
“陛下若信我,便让这玄冥江山……再烧一次。”
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一根滚烫的针,狠狠扎进沈渊混乱的识海。
沈渊的身躯猛然一僵。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中的深意,一股极度危险的阴寒气息便当头罩下!
“——坐起来了!”人群中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
只见那具漂浮在水中的冰尸,竟违反了所有物理常识,缓缓地、僵硬地从水中坐起!
它的动作如同一个被牵引的木偶,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动,那双缠绕着赤金丝线的空洞眼眸,精准地锁定了被林清瑶“拖累”住的沈渊。
水珠从它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嘴角僵硬地向上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沙哑、干涩,仿佛声带早已腐烂的童音,从它喉间发出:
“阿烬……娘亲……等你回家。”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沈渊最后的防线。
他瞳孔剧烈收缩,竟在那一瞬间忘了闪躲,忘了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任由那致命的危险逼近。
冰尸的五指已经化作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直直抓向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
“铮!”
一声玉石脆响!
就在那淬着幽蓝寒气的指甲即将触碰到沈渊皮肤的刹那,一道白光从他怀中激射而出,后发先至,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砸在了冰尸的眉心!
是林清瑶!
她在沈渊失神的瞬间,反手从他腰间抽下了那枚他从不离身的双龙戏珠玉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出!
沈渊猛然回神,失声喊道:“不要!”
那玉佩,是他母后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然而,一切都晚了。
玉佩在接触到冰尸眉心的瞬间,竟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玉佩内部,那块被沈渊珍藏多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来历的微小墨色晶石——药宗镇魂石,在感受到傀心蛊的邪气时,瞬间激活了所有镇魂之力!
“咔嚓——!”
玉佩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而那具强悍无比的冰尸,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轰然向后倒去,重新砸回水中,激起滔天水花!
在它眉心被玉佩击中的地方,冰层寸寸碎裂,一道繁复而古老的血色符纹,一闪而逝!
那符纹的结构,并非通往南疆赤蝎谷的地图,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由无数微缩阵法构成的、用以开启龙脉中枢的……钥匙!
它的形状,竟与沈渊之前展开的那卷先帝血书帛书背面的某个印记,严丝合缝!
林清瑶撕碎的,不是地图,而是开启真相的封印!
“噗——”
强行催动玉佩的力量,加上先前失血过多,林清瑶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沈渊胸前的衣襟。
她的意识迅速沉入黑暗,但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沈渊的衣袖。
火光冲天,水汽蒸腾。
沈渊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子,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又抬头看向那具沉入水底、眉心符纹缓缓消散的冰尸,最后,目光落向了那片火海背后、皇陵所在的方向。
那张被血与火映照的帝王面孔上,所有的茫然、脆弱与痛苦,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足以冰封万物的死寂与决然。
他缓缓地、珍重地将林清瑶打横抱起,转身,无视了身后所有的混乱与尖叫,一步步,踏着满地的狼藉与尸骸,走向了那条通往地下的漆黑密道。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第七甬道……”
他低沉的声音在密道中响起,与其说是对怀中之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
“跟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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