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尽,那一声震碎苍穹的龙吟似乎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但眼前的世界已经从崩塌的皇陵地宫,切换到了颠簸却死寂的马车之内。
这是一辆加宽的特制马车,外头看着朴实无华,里头却是极尽奢靡。
软塌上铺着厚厚的雪狐皮,四角的紫金香炉里燃着并不算好闻的“沉水龙涎”,那是专供帝王安神的香料,此刻混杂着车厢里还未散去的血腥气和焦糊味,熏得林清瑶脑仁生疼。
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善后。
那地宫里发生的一切太疯狂了。
共生、换血、相拥、开阵。
尤其是那个即使在此刻回想起来还会让她指尖发烫的拥抱,以及两人心口那个严丝合缝重叠在一起的胎记。
这不对劲。
这完全超出了“医患关系”的安全范畴,甚至超出了“盟友”的界限。
作为一只只想在这个乱世苟全性命、最后带着银子远走高飞的“咸鱼”,林清瑶本能地感到恐慌。
这种恐慌比面对那条发疯的地脉红龙还要强烈。
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感情牵扯得越深,刀子捅得越狠。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悸动,从袖中掏出一个黑漆漆的药罐,又取出一只随身携带的白玉碗。
手指翻飞间,几种粉末被她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混合在一起。
“水。”她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旁边的小几上早就备好了温热的无根水。
水入碗中,原本五颜六色的粉末瞬间发生反应,化作了一碗浓稠如墨、且并不怎么冒热气的汤药。
“陛下。”
林清瑶端起碗,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面孔,身子微微前倾,递到了那个正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的男人面前。
“回宫的路不好走。您现在体内龙气刚刚平复,最忌讳情绪波动和外力颠簸。这碗药能封住您的五感,让您进入一种类似于‘龟息’的假死状态。不仅能避开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也能最大程度地温养您的经脉。”
理由冠冕堂皇,逻辑无懈可击。
沈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阴鸷和算计的眸子,此刻却显得异常清亮。
或许是因为刚经历了换血,他的瞳孔深处隐隐流转着一丝极淡的金芒,那是药王血脉留下的痕迹。
他并没有立刻去接那碗药,而是微微侧头,目光像是有实体的探针一样,在那碗黑乎乎的液体上扫了一圈。
然后,他的视线顺着碗沿,慢慢爬上了林清瑶的手指,手腕,最后定格在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林医官的手艺,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沈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沙哑和慵懒。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碗沿的时候,并没有避开,而是似有若无地擦过了林清瑶的手背。
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凉,却带着电流般的酥麻。
林清瑶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端稳。
这老狐狸,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戏良家妇女?
沈渊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接过药碗,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断魂草三钱,主麻痹神经,令人四肢瘫软。”
他慢条斯理地报出了第一味药材。
林清瑶眼皮跳了一下。
这不奇怪,久病成医,这货喝过的药比她吃过的饭还多,认识断魂草不算本事。
“迷迭香五分,佐以西域醉梦果的汁液,主致幻催眠,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沈渊继续说道,眼神却越来越玩味。
林清瑶的心稍微提起来了一点。能闻出醉梦果?这鼻子属狗的吧?
“还有一味……”
沈渊顿了顿,手中的药碗轻轻晃荡,黑色的药汁在白玉碗壁上挂出一道道诡异的痕迹。
他抬起眼帘,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地刺进林清瑶的眼底。
“这味道,无色,无味,入水即化,若非朕体内此刻流着一半你的血,怕是神仙也难分辨。”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迫感瞬间填满了整个狭窄的车厢。
“林医官,这第三味药,你是不是不敢说?”
林清瑶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瞬间绷直。
那是“忘忧引”。
药宗禁药篇里记载的玩意儿。
这东西不会伤身,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抹去最近十二个时辰内的所有记忆。
她想让他忘了地宫里发生的事。
忘了那个拥抱,忘了那个重叠的胎记,忘了那句“一起疯”。
只要他忘了,他们就还能回到原来那个纯粹的“互相利用”的安全关系里。
她是神医,他是帝王,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货现在的感官敏锐度已经变态到了这种地步!
“陛下说笑了。”
林清瑶强作镇定,袖子里的左手却已经悄悄扣住了一枚毒针,面上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臣女只知救人,不知陛下何意。这药方乃是祖传秘制,每一味都是为了压制您体内的蛊毒,若是陛下信不过臣女,大可不喝。”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
现在的沈渊虽然看起来没事,但其实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如果不喝这“假死散”,一旦回宫面对那些复杂的局势,稍有不慎引发气血翻涌,他还是得完蛋。
她在赌。
赌沈渊惜命。
沈渊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种眼神让林清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扒光了毛放在案板上的鸡。
突然,他低笑了一声。
“好一个只知救人。”
他端起那碗明明知道被加了“料”的药汤,仰头,喉结上下滚动。
咕咚。咕咚。
竟然一滴不剩,喝了个干干净净!
林清瑶愣住了。
他疯了?
既然知道有忘忧引,为什么还喝?
难道他真的不在乎那段记忆?
还是说……他其实也想忘掉那段对他来说或许是“耻辱”的软弱时刻?
还没等她想明白,沈渊已经放下了空碗。
“味道不错。”他甚至还评价了一句,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渗人。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忽然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那不是沉水龙涎的味道,也不是药味,而是一种带着清冽草木气息的、仿佛雨后森林般的味道。
林清瑶的鼻子动了动,脸色瞬间大变。
这味道……
她猛地看向沈渊的袖口。
只见那宽大的玄色袖袍之下,隐隐露出一截枯黄色的藤蔓,此刻正因为接触到了某种药力而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那是南疆的“醒梦藤”!
这东西是所有致幻类药物的克星,只要佩戴在身上,便可保持神台清明,万毒不侵。
尤其是对付“忘忧引”这种精神类的药物,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他早就准备好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会动什么手脚。
他喝那碗药,不是为了配合她的治疗,而是为了……看戏!
看她像个小丑一样在他面前拙劣地表演!
“你……”林清瑶气得牙根痒痒,指着沈渊的手指都在哆嗦。
“若朕真忘了昨夜……”
沈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因为药力开始发作而变得有些飘忽,但眼里的光芒却亮得吓人。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林清瑶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用力之大,简直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谁来记得,你掌心那道紫线,是用命系的?”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林清瑶任何反应的机会,大力一扯,直接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那件破烂龙袍下的胸口之上。
“摸摸看。”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像是魔鬼的诱惑,“这里,跳得比平时快。”
掌心下,是坚实温热的胸膛。
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林清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颗心脏的跳动。
砰。砰。砰。
确实很快。快得有些紊乱,有些急促,有些……失控。
而在她的掌心,那道与之相连的紫线,也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开始微微发烫,传递回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
“是你下的毒太烈,让朕心悸……”
沈渊的身子越来越沉,药效发作了,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身体也逐渐失去了力气,慢慢向后倒去。
但他抓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反而扣得更紧,指节泛白。
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还是因为……林医官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林清瑶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狭窄的车厢里,暧昧的气氛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她想要把手抽回来,想要反驳,想要骂他自作多情。
但那只按在胸口的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的心跳,正如他所说,乱得一塌糊涂。
这是一场博弈。
不仅仅是医术和权谋的博弈,更是情感与理智的博弈。
而在这场博弈里,她以为她是那个拿着手术刀的猎人,却没想到,眼前这头看似奄奄一息的猎物,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她自投罗网。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林清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
“吁——”
马车外突然传来车夫的一声吆喝,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车身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什么人?!”
外头传来禁军统领警惕的喝问声。
紧接着,一个尖细却带着几分傲慢的太监声音响起:“大胆!没看见这是贵妃娘娘的凤驾吗?”
楚贵妃。
楚晚晴!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车厢里所有的旖旎和暧昧。
林清瑶浑身一震,眼神瞬间清明。
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杀了她全家、还要把沈渊炼成傀儡的疯女人,来了!
“陛下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禁军统领显然是得到了死命令,寸步不让。
“本宫听闻陛下遇刺,心急如焚,特带了太医院院首前来探视,难道这也不行吗?”
楚晚晴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那声音听起来温婉端庄,充满了作为一个“母亲”和“宠妃”的关切。
但在知道真相的林清瑶听来,那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嘶嘶作响的蛇信子。
她是来探虚实的。
或者是……来补刀的。
沈渊现在是假死状态,如果被太医院那个老顽固一摸脉,虽然摸不出毒,但肯定能摸出异常。
更何况,楚晚晴本身就是个用蛊的高手!
“林医官。”
已经快要彻底昏睡过去的沈渊,忽然松开了钳制着林清瑶的手。
他努力撑开最后一丝眼缝,看着面前这个脸色瞬间苍白的女人。
“去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既然你想演戏,朕就陪你演这一场。”
林清瑶咬了咬牙,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发饰,调整好呼吸。
她正准备转身掀帘下车,去应付外头那头吃人的母老虎。
“还有……”
身后,忽然传来沈渊几不可闻的轻语。
林清瑶脚步微顿。
“告诉楚晚晴……”沈渊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嚣张、极其欠揍的笑意,“朕的蛊,只认一个解药。”
林清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
只是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下意识地捏紧了那个原本装着“醒神丹”——也就是那“假死药”解药的小瓷瓶。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
那个价值连城的瓷瓶,在她的掌心悄然碎裂。
粉末簌簌落下。
那里面本该装着用来随时唤醒沈渊、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解药。
但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因为她知道,他不需要解药。
或者说,他早就把自己变成了那个无药可解的毒。
林清瑶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生人勿进的冷艳面具。
她伸手,一把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外面的冷风夹杂着黎明的寒意扑面而来。
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一身华丽宫装的楚晚晴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方丝帕,看似焦急地望着这边。
而在看到林清瑶的那一瞬间,楚晚晴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毒。
林清瑶没有回避,反而微微昂起下巴,迎着那道目光,缓缓走了下去。
夜色深沉,皇宫的琉璃瓦上覆盖着一层惨白的霜雪。
乾清宫内,数百盏长明灯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却照不透那层层叠叠帷幔后的阴影。
沈渊静静地躺在龙榻之上,呼吸全无,面色青白,若非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简直就跟死人无异。
所有的太医都被屏退了。
整个大殿里,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哒、哒、哒。”
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楚晚晴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缓缓走进了内殿。
她今晚并没有穿平日里那身张扬的贵妃吉服,而是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长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髻,手里拿着一把看似普通的桃木梳。
那是沈渊小时候,她常用来给他梳头的梳子。
她走到龙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
那张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悸的脸庞,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楚晚晴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得近乎诡异的笑容。
“渊儿……”
她轻声唤道,缓缓坐在了床边,伸手抚摸着沈渊冰冷的脸颊,“你若是就这么睡过去,该多好啊。”
“可惜……”
她举起手中的桃木梳,轻轻地梳理着沈渊散落在枕头上的黑发。
一下,两下。
随着她的动作,那看似光滑的梳齿之间,竟然缓缓渗出了一丝丝黑红色的液体。
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液体。
那是无数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极细极小的幼蛊,顺着梳齿,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沈渊的发丝之间,朝着他的头皮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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