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贯穿伤在夏施诗和韩策言不惜灵药的救治下,勉强遏制了恶化,但那焦黑碳化的边缘和深入肺腑的灼痛,时刻提醒着我那一击的恐怖与决绝。修为跌落了半个小境界,引力操控变得滞涩艰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我们藏身在临川城更深处、几乎与外界隔绝的一处地下密室,靠着韩策言提前布置的隐秘渠道获取少量补给和信息。
外面,关于“炽阳公子”李阳不自量力挑衅“烟火行者”韩罡,惨遭重创、基业尽毁、如同丧家之犬般逃亡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韩罡的“追杀令”并非空话,他麾下那些真正听命于他、以及部分配合演戏的禁卫军力量,开始在整个祁州,乃至向周边辐射,高调“清剿”李阳的“残党”。
起初,我心中对韩罡那毫不留情的杀招和此刻这赶尽杀绝的姿态,充满了愤怒与冰冷的怀疑。这老混蛋,莫非真的想借机除了我?所谓的计划,只是他清除异己的幌子?
但很快,一些“不对劲”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微弱却执拗的萤火,开始在我心中亮起。
首先是“追杀”的力度和方式。韩罡派出来的人,声势浩大,行动迅速,每每都能“准确”找到我们曾经短暂停留或可能藏匿的据点,然后就是一番“激烈”的搜查与“战斗”。战斗的动静很大,往往引来官府或其他势力的注意,但……我们预先留下的、负责“断后”或“诱敌”的兄弟——主要是程伟、张罗,以及后来陆续从华州“逃来”汇合的几个原“炽阳帮”核心骨干——虽然每次看起来都险象环生,狼狈不堪,甚至“身受重伤”,但却总能“侥幸”逃脱,最多损失些无关紧要的财物或落脚点。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就未免太刻意了。尤其是我注意到,那些“追杀者”的攻击,看似凶猛,落点却往往避开了要害,更像是在驱赶,而非真正的绝杀。有一次,程伟“慌不择路”逃进一条死胡同,被三个“韩罡手下”堵住,眼看就要“命丧当场”,那三人却因为“争功”而“内讧”起来,让程伟找到机会翻墙溜走。这种低级的错误,出现在韩罡精心调教(或至少指挥)的队伍里?
其次,是“残党”的构成。除了最早跟随我来到祁州的程伟、张罗,华州那边“逃出来”投奔我的,清一色都是原“炽阳帮”中头脑相对灵活、擅长情报或辅助、但正面战斗力并非顶尖的兄弟。像高杰、杨仇孤、张欣儿、何源这些战力强悍或能力特殊的核心,要么一直跟在我身边“保护重伤的主公”,要么就“神秘失踪”、“下落不明”了。韩策言虽然在我身边,但他身份特殊,是韩罡的儿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更像是一种“人质”或“监视”,暂时未被纳入“追杀”名单。
最让我起疑的,是韩策言的态度。他起初对于父亲的“狠辣”也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愤怒与不解,甚至私下里几次咬牙切齿,说等事情过了要找父亲“问个清楚”。但随着“追杀”的持续,他眉宇间的忧色虽然未减,但那种深切的、仿佛被至亲背叛的痛苦,却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思索与观察的冷静。有时候,当他收到关于某某兄弟又在某处被“击溃”、某某据点被“拔除”的消息时,眼底甚至会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了然?
直到那天深夜。
密室里只有我和韩策言。夏施诗连日操劳,刚刚服下安神的药物睡下。烛火摇曳,映照着我们两人苍白的脸。
韩策言将一枚用特殊密文写就、来自外界的最新情报纸条放在油灯上烧掉,灰烬落入水碗,无声溶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被绷带缠绕、依旧隐隐透出焦黑痕迹的胸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阳哥,我爹他……今早‘亲自出手’,在城西‘截住’了试图潜出城去的‘血影’程伟。”
我心头猛地一跳。“血影”程伟,玄阶六重血影修,是我们中除了高杰之外,正面刺杀与隐匿能力最强的几人之一。韩罡亲自出手?
“结果呢?” 我声音有些干涩。
韩策言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困惑,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据说……两人在巷战中‘激斗’数十回合,程伟‘不敌’,被韩罡的‘烟火掌’击中后背,‘重伤吐血’,但……凭借血影遁术,‘拼死’逃入了混乱的贫民区,目前……下落不明。韩罡‘大怒’,下令封锁那片区域,挨家挨户搜查,但目前……一无所获。”
他顿了顿,补充道:“消息是从四海帮一个与我们有些交情的底层头目那里‘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传得很快。据说,韩罡当时……骂骂咧咧,说程伟这小子滑得像泥鳅,命还挺硬。”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画面:程伟那总是隐藏在阴影中、却透着狠戾与忠诚的眼睛;韩罡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到可怕的烟斗磕击;还有那尊毁灭性的火焰战魂……
后背中掌?拼死逃脱?封锁搜查却一无所获?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劈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是了!这一切的“追杀”,这看似凶狠实则处处留有余地的“清剿”,这专挑“非核心战力”和“擅长隐匿生存者”下手的“目标选择”,这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让目标“重伤”却“逃出生天”的“结果”……
这哪里是追杀?这分明是……驱赶!是筛选!是安置!
韩罡不是在剿灭我的残党,他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我最可靠、最擅长在暗中活动、也最适合打入敌人内部的兄弟,一个个地“赶”出我的身边,“赶”向那些混乱的、易于隐藏的、同时也是“星汉”最可能发展下线、吸纳“失意者”的区域!四海帮透露消息?恐怕那底层头目本身就是韩罡安排的“传声筒”!
他是在借“追杀”之名,行“安插”之实!把程伟、张罗,还有那些陆续“逃散”的兄弟,像一颗颗钉子一样,提前“撒”到星汉可能存在的网络周围!甚至……可能已经在引导他们,以“走投无路的炽阳公子旧部”的身份,去“无意中”接触星汉的外围人员!
而我,这个“重伤垂死”、“众叛亲离”、“对韩罡和朝廷充满怨恨”的“炽阳公子”本人,才是最终、也是最诱人的那颗“大鱼饵”!韩罡那毫不留情的一击,固然让我重伤痛苦,却也完美地塑造了我的“悲惨处境”和“复仇动机”,增加了我被星汉接纳和重视的筹码!
好一个韩罡!好一个“烟火行者”!这份算计,这份狠辣(对自己人也狠),这份深谋远虑……简直令人胆寒,也令人……不得不佩服。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韩策言。他正静静地注视着我,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困惑,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等待我领悟的深意。
“策言,” 我声音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了然的颤抖,“你爹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连那一击……都是算好的?”
韩策言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对父亲那种复杂计划的一丝……无奈与骄傲交织的神色。“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想通的。我爹行事,向来如此。为达目的,手段可以极端。他那一击,固然是为了逼真,恐怕……也有借机‘打磨’你,让你记住这份‘仇恨’,更能融入角色的意思。当然,” 他苦笑了一下,“也可能他单纯就是看你不顺眼,下手重了点。”
这解释,倒是很符合韩罡那孤傲张狂的性子。我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但心中的阴霾与怀疑,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韩罡已经将舞台搭好,将配角(我的兄弟们)提前布置到位,甚至连我这个主角的“人设”和“动机”都锤打得无比扎实。现在,轮到我这个“主角”登场,去完成最关键的一步——真正“投奔”星汉,打入其核心。
“星汉那边……联络得怎么样了?” 我问。
“已经初步接触过了。” 韩策言低声道,“对方很谨慎,但对我们表现出的‘价值’和‘仇恨’很感兴趣。尤其是你,‘炽阳公子’的名头和华州的‘败亡’,让他们认为你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和‘改造’空间。他们提出,要你亲自去‘暗星阁’一趟,接受‘评估’。”
暗星阁?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地。恐怕就是星汉在祁州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可能是分部。
“什么时候?” 我没有犹豫。
“明晚子时,城北废弃的‘观星台’旧址,会有人引路。” 韩策言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阳哥,你的伤……”
“死不了。” 我咬牙道,努力坐直身体。伤重是事实,但这反而可能是我的“护身符”——一个重伤未愈、急于复仇的落魄公子,更能降低对方的戒心,也更能凸显我“走投无路”的处境。
只是,想到要独自面对那个由“穿越者”组成、手段诡异莫测的“星汉”,想到韩罡那老狐狸或许还在暗中观察、甚至操控着局面,想到夏施诗担忧的泪眼和兄弟们分散潜伏的安危……胸口那灼热的伤处,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出戏,导演是韩罡,但真正要在刀尖上跳舞的,是我。前方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深吸一口带着药味的空气,对韩策言,也像是对自己说道:
“告诉星汉的人,明晚子时,‘炽阳公子’李阳……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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