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整的钟声像被按了快进键，全国上下的燃气阀门“咔嗒”声连成一片。
陆远站在餐馆二楼搭的临时高台上，玄铁锅搁在脚边，没点火。
他望着东边的天空——那里原本灰扑扑的云层正被染成暖金色，不是朝霞，是千万口锅的热气在往上蹿。
风卷着油星子扑到他脸上，带着股混合了酱油、八角和米饭焦香的烟火气，比任何香水都让人安心。
“看雷达！”小桃突然低喊。
她怀里的平板亮得刺眼，气象图上原本稀疏的绿点正疯狂膨胀，像滴墨在宣纸上晕开，最后凝成个歪歪扭扭的“食”字。
“应急中心刚拉响三级预警，专家说这是‘认知同步现象’，说什么集体行为突破阈值会引发社会共振。”她指尖在屏幕上翻飞，“但下边的反馈更有意思——”
通讯录音突然炸响，是个带着方言口音的男声：“局长！我家楼下张姨举着锅站楼道里，说要给全单元煮酒酿圆子，您说这算燃气隐患吗？还有我媳妇刚发消息，我妈把我藏在阳台的高压锅翻出来了，现在正用它压萝卜牛腩，您说这要查吗？”背景音里传来模糊的争执声，“什么？您让我带人去？局长，我家厨房还炖着莲藕排骨汤呢，您总不能让我关火吧？”
陆远笑出了声。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屏幕上已经弹出上百条消息——有社区群里晒的番茄炒蛋，有外卖小哥发的“今天送单量减半，全因为顾客在家做饭”，最下边是陈守业发来的视频：老头蹲在自家院儿里，用煤炉烤红薯，身后排着七八个举碗等吃的邻居，其中两个穿着制服的城管正偷偷往兜里塞烤得流蜜的红薯。
“上传吧。”他对小桃说。
小桃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三秒，突然抬头：“你确定不用加解说词？那些专家肯定要挑刺儿，说这是有组织的——”
“要的就是像没组织。”陆远把手机举到眼前，屏幕里倒映着他微弯的眼睛，“你看张婶孙子拍的那段，我蹲灶前给陈叔塞糖那会儿，手都抖了——那是真的。”他指节敲了敲平板里的短片，“无歌词的《闭幕曲》最妙，音乐一起，哭的笑的都能找到自己的故事。”
三分钟后，短视频平台的推荐页被一片锅碗瓢盆刷屏。
有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糊成黑炭的煎蛋，配文“妈妈说我比她第一次下厨强多了”；有白发老兵用搪瓷缸煮挂面，汤里飘着片皱巴巴的菜叶，弹幕刷爆“这比当年战场上的压缩饼干香一百倍”；最下边一条来自边防哨所，镜头晃得厉害，能看见战士们围坐在火炉旁，铝饭盒里的白菜豆腐汤正冒着热气，有人喊“班长你偷吃我的豆腐！”，画面突然黑了，只剩一串笑声。
凌霜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摸出手机的动作像在拔枪，看到来电显示后，手指顿了顿才接起。
“冰凰，组织决定暂时搁置‘净化协议’。”上司的声音带着电子音过滤后的沙哑，“高层要开闭门会，他们让我转告你——看好陆远，别让他‘越界’。”
“越界？”凌霜望着楼下围在灶前的人群，有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正踮脚往锅里看，被陆远抱起来坐锅台边，“如果一碗姜汤能让三十个曾举报邻居藏锅的老人跪着道歉，这叫越界吗？”她听见电话那头的抽气声，“如果他们怕的是老百姓围在一起吃饭时笑出声，那这界，本来就是歪的。”
挂断电话时，她的耳尖有点发烫。
转身要找陆远，却见他正举着手机拍小桃——那姑娘盯着屏幕，睫毛上挂着水光，偏要梗着脖子说“油烟熏的”。
凌霜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戳破，只说：“他们怕的不是你造反，是你让他们显得不像人。”
陆远愣了愣，突然弯腰从锅里舀了勺刚煮好的红豆汤，递过去：“那你说，这算不算‘不像人’的证据？”
凌霜盯着晃动的红豆汤看了三秒，伸手接过来。
她喝得很慢，喉结随着吞咽轻轻动，像只偷到鱼的猫在掩饰急切。
傍晚的转折来得毫无预兆。
小桃正对着电脑分析舆情，突然“啪”地拍了下桌子：“看新闻！”
央视新闻频道的画面里，主持人穿着素色衬衫，背景是剪辑好的“共炊”片段：有孩子踮脚搅粥，有老人教年轻人颠勺，有夫妻背靠背各炒一个菜。
主持人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今日中午十二时许，全国多地出现集体烹饪现象。经核实，这是民众自发组织的‘共炊’活动。”镜头切到张婶举着锅铲唱《我和我的祖国》的画面，“或许，这是这个时代最安静的一次集体选择。”
“终于肯认了。”小桃冷笑，“之前说‘油烟污染’，现在改口‘共鸣’——文字游戏玩得挺溜。”
陆远没接话。
他蹲在灶前，手里摩挲着把锈迹斑斑的铁勺，那是陈守业送的，说“当年给志愿军做饭就用这把”。
火星从灶眼里蹦出来，落在他手背上，他也不躲，只低声问：“小桃，我们是不是赢了？”
“赢？”小桃调出刚截获的文件，预览图上“文化溯源委员会”的红章格外刺眼，“他们说明天要召开发布会，宣布‘觉醒锅具’是‘特殊历史文物’，统一收归国有。”她点了点屏幕，“这招高啊，明着是保护，暗着是……”
“收归国有？”陆远突然笑了，把铁勺往灶眼里一插。
火星“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眼睛发亮，“行啊，那我得给这些锅办个‘出阁宴’。”他转身看向餐馆外，月光下整面墙的铁锅正泛着暖光，“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他故意拖长音调，“文物在民间，烟火在人心。”
深夜的风有点凉。
小桃裹紧外套去关窗，余光瞥见电脑上的监控画面突然跳动——地图边缘多出几十个绿色小点，正朝各地“重点觉醒家庭”位置移动。
她手指悬在警报键上，终究没按。
转身时，陆远已经蜷在长条凳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口玄铁锅。
凌霜坐在他脚边，刀鞘搁在腿上，眼睛却盯着窗外的月亮，嘴角还沾着点红豆汤的甜。
小桃轻手轻脚拿了条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屏幕蓝光映着她的脸，她望着那些移动的绿点，轻声说：“明天，该更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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