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传来的微弱喧闹声。
优希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仿佛那“校际交流会”几个字本身就带着千钧重压，让她喘不过气。
桃绘里凑过去，搂住优希的肩膀，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
“哎呀，不就是个演讲嘛，优希酱这么可爱，站上去大家光看你就够了，还有谁会在乎讲了什么。”
“桃绘里同学……”
“笨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靠脸皮厚度取胜吗？优希是去交流学习经验，又不是去选美的。”
蛇骨说的在理，但是桃绘里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可爱的女同学怎么想都会比学校千篇一律的动员演讲更有看点。
“可是……这是学校的意思……高桥老师也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优希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挣扎的意味。也是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我。
“啊……”
大概是因为在不久前，我才经历了一场类似的劫后余生吧。
我靠在椅背上，舔了舔嘴唇，感受着嘴里尚未完全散去的巧克力余味，以及喉咙深处被威化饼干硌过的不适感。
“饼干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啊，你们不打算试试吗？”
“不要想着转移话题哦，慎也。”
桃绘里虽然在指责我，但还是在桌子面前坐下了来，拿起了盘子里的饼干。
“这话题和我有什么关系，既不是我挑起的，讨论的对象也不是我。”
“作为过来人，稍微给一点建议呗。”
“我真的过了吗……咳咳……”
桃绘里那家伙的面前掉了不少饼干渣，还真是浪费，虽说掉渣是威化饼干的宿命。
“你口渴了吗，慎也？要不要也来一点红茶？”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了。”
“给。”
话音落下，一杯红茶已经被推到了我的面前了，海堂的伺候、或者说照顾未免有些太周到了。
“谢谢……等一下，这是不是你刚才用的那个杯子？”
第一口红茶下肚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说不定连茶都是海堂喝剩下来的。
“大概吧。”
“那就是了。”
事已至此，我将剩下的红茶一饮而尽，避免间接接吻的意外在我们两个之间循环往复的上演。
“如果一定要问我的建议的话……”
我放下了茶杯。
“按照优希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啊，慎也。”
桃绘里用剩一半的威化饼干指着我。
“区别在于，如果愿意去的话那就做好准备，如果不想去的话，那就拒绝。”
我看向优希，她正睁大眼睛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更明确的指引，但我只是耸了耸肩。
去，或者不去。
两者都是选择，这样的选择本身没有对错，只是选了之后，就要承担相应的结果罢了。
去的话，可能会很辛苦，甚至会害怕得要死，但也许结束后会觉得“啊，原来我也能做到”。
不去的话，当然轻松，可以继续躲在舒适区里，但或许偶尔会想“如果当时试一试就好了”。
从“以牙还牙”的角度来讲，我也许更应该怂恿优希去体验一下我经历过的痛苦。其他人大概也会因着各种理由希望她站上那个舞台。但她自己的话，我猜她会更倾向于逃避。
就是因为预见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在这里摇摆不定吧。不管是和海堂还是蛇骨相比，优希都缺乏了一点坚定啊。
“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清楚，哪一种结果是你更愿意承受的。别人的期待，无论是学校的、老师的、还是我们的，都不该成为你做出违背本心决定的理由。”
“我只是……”
优希用手指搓着裙角，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
“担心会让……大家失望……”
又是这样啊……还真是麻烦。
“我出去散散步。”
我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哈？”
蛇骨挑起眉，一脸难以置信。
“你这家伙改性子了？居然主动说要出去散散步。”
“慎也，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偷吃了多少块威化饼干？需要靠散步来消食？”
“很多块。”
我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去散步，没有那样的闲工夫，只是想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罢了，哪怕什么忙也不帮，嗯。
◇
我熟门熟路地走向操场边的自动售货机——这个时间点，彩乃有八成概率在那里补充咖啡因。
果不其然，那个高挑干练的身影正站在机器前，弯腰取出罐装咖啡。
然而，让我脚步一顿的是，彩乃的旁边还杵着个格外显眼的家伙。
“哟，这不是我的挚友慎也嘛？”
明介顶着他那张招蜂引蝶的脸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
“真稀奇啊，你居然会主动离开你的巢穴。怎么，最近人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开始学着像普通人一样进行户外活动了？”
“比不上你。”
我面无表情地回敬。
“像块望夫石、不，望妻石一样杵在这里，是害怕花咲被自动售货机吃掉吗？多余的担心也要有个限度。”
“喂喂，我只是恰好路过，顺便帮老姐拿一下东西而已。”
“那我也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哐当。”
易拉罐掉下的声音，打断了我和明介的寒暄。
“见者有份。”
彩乃将手里的咖啡递给了我，转头去拿下一罐了。
“那我的呢，老姐，我来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见者有份。”
“买咖啡的钱从你下周的零用钱里面扣，你也不算白来一趟。”
彩乃单手轻松地拉开了咖啡罐的拉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哈？”
“活该。”
“哎呀，搞半天我成外人了。”
明介将文件塞到了彩乃的手上，装出一脸受伤的样子抓着自己的头发。
“所以，不喜欢出门的慎也同学，专门跑过来找老师，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干嘛加这么多限定词，肯定是为了调侃我吧。我看向了彩乃的脸，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随后视线又移向了她的肚子，指定是一肚子坏水，视线再向下……还是别了，再这样下去我要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那个，据说这次的校际大会会让优秀的学生上台演讲啊。”
“怎么，你也想上台去表演一下子。”
“那还是算了。”
嘶，彩乃的进攻性很强啊还没等我想好旁敲侧击的说辞，她又先一步开口了。
“所以，”
她喝了一口咖啡，目光锐利地看过来。
“我找小林同学谈话的时候，你有在偷看吧，慎也。”
“……没有。”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否认。
“那你告诉我你下课的时候站在那个地方，周围还围着好几个女生，是在干什么？”
“哦？”
一旁的明介也来了兴趣，拔高音调起哄。
“只是恰巧站在站在那个地方看书罢了，至于其他几位，我不知道。”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是有谁背叛了我也不一定，桃绘里还是谁……干坏事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优先想到她啊。
“恰巧站在那个地方……看英语吗？”
“哈……”
我有些心虚地摸向了口袋，英语单词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坏了，之前因为优希辅导的缘故，习惯性的把这东西揣在身上了。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不是那种会主动把英语单词本带到办公室附近认真学习的类型。”
“下次我会记得换一本书。”
看来是我的演技不过关。我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了。
“说起来我还忘了恭喜你，这次英语考试及格了。”
“哟，恭喜你了，慎也。”
“哈，多谢。”
这样的恭喜我实在是受之有愧……看明介那家伙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笑得还那么灿烂，想必成绩也是没问题了。
真是可惜，我还指望在他站在补习班的窗户外狠狠地嘲笑他一番。
“那么话说回来吧，你特意跑来找我，是想问关于让小林同学上台演讲的事？”
“嗯，为什么是她？”
“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了，给学校争光……”
我随口胡扯了一个答案，将手伸进了另外一个口袋。
“要是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就不会来找我了。”
彩乃将已经一滴不剩了的咖啡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要上台演讲的一共有两个名额，另一位已经确定下来了。”
“我记得，好像是帝国豪作同学吧。”
明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不过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豪作那家伙一直嗓门都挺大的，虽说这个好像和嗓门的关系不是很大。
我几乎能想象出豪作在台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样子。
对她而言，这种场合大概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甚至是她迈向更广阔舞台的又一块踏脚石。就像之前在音乐会上主持时那样。
我看向彩乃，试图从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答案。
“一个是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另一个是连在班上回答问题都会紧张到结巴的小动物？这个组合未免太极端了。”
“极端吗？”
彩乃视线落在我身上。
“对帝国同学而言，这是她能力范围内的普通发挥。但对小林同学来说，这将是一次突破。”
“不是为了所谓的‘学校争光’，也不是为了强人所难。这只是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给她提供一次机会。她可以拒绝，但如果她选择接受，我会帮她，仅此而已。”
“啊，这样啊……嗯，觉得你总算是有点老师的样子了。”
彩乃白了我一眼，不过没有和我多计较。
“我希望她能借着这次机会，至少尝试着改变一下那个一紧张就说不清楚话的习惯。毕竟——”
彩乃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和我谈话时少有的认真。
“没办法像普通人好好说话所带来的麻烦，你这家伙应该再明白不过了吧。”
我的心头一动，插在口袋里按着手机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彩乃也注意到了我细微的动作。
“怎么了？”
“没什么。”
我装作无事发生，轻松地开口。
“只是觉得，我这边反正已经是明白了。剩下的就交给本人去判断吧。”
彩乃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向我。
“我之前的话，并不全是调侃，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用了。”
我知道彩乃说的是让我也上台的事，因此打断了她，毕竟我早就选好了我自己的方式了。
对豪作、明介、海堂、潮路他们这些人来说，优秀就是他们的起跑线。聚光灯下的从容，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普通”。
而对我而言，英语能混个六十分，就是万岁，就是胜利。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角落，不被注意，偶尔说出一点人话就是最好的“普通”。
到了优希这里，仅仅是想让她声音大一点，别总低着头，居然也成了一道需要努力才能达成的“普通”。
考试最多不过八科，现实里的及格线远比这多得多。
每个人都被不同的标尺衡量着，困在各自名为“普通”的牢笼里，终其一生去触及那看似最低矮的横杆。
仔细想想真是有够可怜的，我都想为自己留下眼泪了，不过又觉得有些好笑。
“总觉得……”
明介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看我，又看看彩乃，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点玩味的笑容。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与你无关。”
我和彩乃异口同声。
“oKoK，我闭嘴。”
明介夸张地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
◇
文学社活动室里，众人的手机都传来了消息提醒的铃声。
【相亲相爱文学社】
【人类：语音消息】
“咦？慎也那家伙居然会发语音？”
桃绘里觉得有些惊讶，毕竟那家伙再长的话都要通过文字来传达，似乎比起麻烦，他更讨厌被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优希已经了按下了播放键，彩乃清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语音播放完毕，活动室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抢先开口，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优希的附近。
“我……”
优希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她突然想起了很多的画面。
总是躲在人群最后的自己，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桃绘里总能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随心所欲地表达喜怒。蛇骨抱着吉他时那副恣意张扬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舞台。海堂社长即使沉默也自带气场，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安心。
她也想……她也想能够那样。
不是成为像她们那样光芒万丈的人，只是想要……能够稍微挺直腰板，用正常的音量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要能达到“普通”的及格线就好。
以及更重要的是——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眼睛。
她需要这样的勇气，再一次、真正地站到他的面前。
优希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虽然眼眶略微有些湿润，脸颊也因紧张而泛红，但她还是努力地、一字一句地，用比平时清晰许多的声音开口。
“我、想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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