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澄瑞堂书房的灯烛,彻夜不息。那盏灯仿佛成了抵御无边黑暗与未知的唯一据点,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云芷独自坐在巨大的书案后。案头,那本传承了不知多少代、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泛黄的《画皮师札记》,静静地摊开着。自血脉进一步苏醒后,她对这本札记的感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原本艰涩模糊的文字、那些看似随意勾勒的符文图案,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自行拆解、重组,透露出更深层次的含义。
她纤细的指尖,带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澹金色光晕,极其小心地拂过札记最后那几页异常厚重、质地也截然不同的纸张。这最后几页,使用的并非普通纸张,而是一种近乎绝迹的“星纹蚕”丝混合某种矿物粉末捶制而成,触手微凉而坚韧,历经数百年依旧挺括,毫无腐朽迹象。
先前,无论她如何尝试,甚至滴入鲜血,这几页始终呈现一片空白,或是布满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如蝌蚪、又如星辰轨迹的怪异符号。她曾以为这只是札记制作者留下的无意义封页,或是需要特殊条件才能解读的密文。
但今夜,当她的指尖带着苏醒血脉的力量拂过时,异变陡生!
那些怪异的符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竟开始缓缓流动、旋转!它们脱离了纸面的束缚,化作点点微光,悬浮在纸张上空,如同夏夜纷乱的萤火,又像是缩小了无数倍的星河。云芷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灵觉被牵引着,投入这片微缩的、旋转的“星海”之中。
恍惚间,她的意识仿佛穿越了层层迷雾,抵达了一个古老而苍凉的意念空间。没有图像,没有声音,只有一段段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沉重无比的信息洪流,伴随着强烈的情感残留——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渴望、无边恐惧、以及最终绝望的复杂情绪。
信息的核心,指向一个名字,一个被重重禁忌符号包裹、光是感知其存在就让人灵魂颤栗的名字——
逆命绘天。
这不是普通的画皮术,甚至超越了“绘影”、“溯影”等禁术的范畴。根据那汹涌而来的信息碎片:此术触及了世界最底层的某些“脉络”或“规则”。施术者以无上灵力与生命力为引,以灵魂为画笔,可在极小的范围内,短暂地“覆盖”或“修改”已经发生的“事实”。
并非预知,并非幻象,而是……对“过去”或“既定现实”的强行干涉!
信息中浮现出几个支离破碎、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碎片:一个刚刚被利刃穿胸的人,伤口在光影扭曲中“恢复如初”,茫然站立;一场已经燃起的大火,在无形的力量下“倒流”回火星未燃的瞬间;甚至是一句已经说出口的、造成致命后果的话语,在空气中被“抹去”,仿佛从未响起……
篡改现实!逆转因果!
这是何等逆天、何等狂妄的力量!
然而,那紧随其后涌来的、关于代价的信息,却将这刚刚升起的、足以令人疯狂的力量诱惑,瞬间打入冰寒刺骨的深渊。
代价:施术者全部生命力。以及……完整的、不可逆的灵魂。
信息冰冷而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是消耗,不是损伤,是“全部”与“完整”的献祭。意味着一旦发动此术,无论结果如何,施术者将在现实被修改的同时,自身的存在——肉体与灵魂——将作为维持这“篡改”的燃料与基石,彻底燃尽,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永世寂灭。
札记的信息洪流中,还夹杂着数道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无尽悲怆与警示的残留意念,那是历代可能触及到此秘密、或被其诱惑、最终又因恐惧或责任而放弃的先祖们,留下的最后叹息:
“望后来者……见之,畏之,弃之……”
“此非人力可掌……乃深渊之邀……”
“守心,守魂……莫触逆鳞……”
“力量……诅咒……一体两面……”
“噗——”
云芷勐地从那意念洪流中挣脱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喉头一甜,竟控制不住喷出一小口鲜血,溅落在古老的札记上,将那悬浮的微光星图染上一抹刺目的红。她浑身冷汗涔涔,像是刚从万丈冰窟中捞出,又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灵魂,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恐惧与疲惫。
那“逆命绘天”的恐怖与代价,还有先祖们绝望的警示,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萧绝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气疾步而入。他本在隔壁处理军务,但通过“生死相随契”,他毫无征兆地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混合了震惊、恐惧、绝望与剧痛的灵魂波动从云芷这边传来,那波动之剧烈,让他心脏都为之骤停!他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冲了过来。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云芷惨白的脸,嘴角刺眼的血迹,以及她面前那本散发着诡异微光、悬浮着血色星图的札记。
“云芷!”萧绝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雄厚的内力毫不吝惜地通过契约渡送过去,同时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那本札记,“怎么回事?这书……”
“别……别看!”云芷用尽力气,一把合上了札记。那悬浮的星图与微光瞬间敛去,书房恢复了正常的烛光照明,只剩下摊开的书页上那几点鲜红的血渍,触目惊心。
她靠在萧绝怀中,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那种直面了超越认知的、终极恐怖后的本能战栗。她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用干涩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将“逆命绘天”的可怕与代价说了出来。
随着她的叙述,萧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眼神中的震惊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狂暴的怒意所取代。不是对札记,不是对先祖,而是对那摆在他们面前的、如此残酷而绝望的“选择”。
“以全部生命和灵魂为祭……”萧绝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他握着云芷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如那信息中所说般消散,“这就是……画皮师血脉背负的终极秘密?这就是……对抗国师那种存在的……最后底牌?”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诮与怒火。如果所谓的力量,所谓的底牌,是需要以他最珍视之人的彻底消亡为代价,那他宁可不要!这哪里是底牌?这分明是深渊本身!
“历代先祖……都在警告……”云芷缓过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这力量是诅咒……是深渊的邀请……不能碰,绝对……不能碰。”
萧绝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听着,云芷。无论未来面对什么,无论敌人有多强大,哪怕天塌地陷,哪怕这大梁王朝覆灭在即,你也绝对、绝对不准去碰那个所谓的‘逆命绘天’!想都不要想!”
他松开她一些,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空,里面燃烧着不容动摇的火焰:“你的命,你的灵魂,是属于你自己的,也是属于我的。我们没有权力为了任何事,将它们献祭给那种虚无缥缈的‘逆转’。我们要赢,就必须一起活下去!用我们的方式,用我们的剑和笔,而不是用这种同归于尽的诅咒!”
云芷望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与深藏的恐惧,心中的寒意和绝望,竟奇迹般地被一丝暖流驱散了些许。是的,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他们有契约,有彼此。如果最终的选择只剩下牺牲一人拯救其他,那这条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答应你。”她轻声说,声音虽弱,却同样坚定,“我不会用。我们……一起找别的路。”
萧绝这才稍稍放松,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烛火静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紧紧相依。
札记的终极秘密已然揭开,那是一个通往毁灭的恐怖捷径。
但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或许更艰难、更漫长,却要携手同行、共同活下去的路。
深渊的邀请,已被拒绝。
接下来的,便是以凡人之躯,搏击那试图操控命运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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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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