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抄家”,在画布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的“构陷”更久。
久到金殿里那些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久到跪地的老臣们衣袖被泪水浸透后又被体温焐干,久到御座上的皇帝放下撑着额头的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醒冷静的眼睛。
久到萧绝怀中的云芷,在昏迷中,眉头越蹙越紧,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像是被困在某个无法醒来的梦魇里,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拖住,拖向更深的黑暗。
然后,画布上的“抄家”二字,也如同前一幕那般,开始缓慢地晕开、消散。
暗红的墨迹丝丝缕缕化入背景,像干涸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留下淡褐色的、无法抹去的污痕。
污痕之中,新的色彩,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凝聚。
不再是清晨铅灰的云,不再是混乱嘈杂的府邸。
是正午。
烈日当空。
没有一丝风。
空气被阳光烤得灼热而扭曲,视线所及之处,景物边缘都微微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滚烫的水汽。蝉在看不见的地方嘶嘶力竭地鸣叫,那声音单调、尖锐,像是某种不祥的、催促死亡的号角。
画面的中心,是一个刑场。
不是寻常行刑的菜市口,而是一片城西荒废的校场。地面是夯实的黄土,被烈日晒得发白、干裂,裂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野草。校场四周,竖着些破败的木架和生了锈的兵器架,更远处,是斑驳的城墙和光秃秃的土坡。
这里空旷,偏僻,人迹罕至。
选择在这里行刑,用意不言自明——尽量少让人看见,尽量快些了结。
然而,此刻校场周围,还是稀稀拉拉地围了一些人。
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贫民、乞丐、无所事事的闲汉。他们挤在远处墙根的阴影里,伸长脖子,踮着脚尖,脸上混杂着麻木、好奇、还有一丝被生活磨砺出来的、对他人痛苦的漠然。偶尔有人低声交谈几句,声音也被热浪和蝉鸣吞没。
校场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台。
台子不高,木板粗糙,缝隙里还能看见干涸的泥浆。台上,站着几个人。
刽子手。
一共三个。都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黝黑、油光发亮的肌肉。腰间围着脏兮兮的皮裙,手里提着厚重的鬼头刀。刀身宽阔,刀背厚重,刃口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他们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三尊没有灵魂的杀人机器。
台子前方,跪着两个人。
云凛。
柳氏。
他们都换上了粗糙的白色囚衣,衣服很大,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衬得人更加瘦削。头发被粗暴地剃掉了一些,散乱地披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用的是更粗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手腕处已经磨出了血痕。
他们并排跪着,背对着刽子手,面向台下——面向那片空旷的、被烈日灼烤的黄土地,也面向远处那些麻木的、看热闹的眼睛。
云凛跪得依旧很直。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地方,他的脊背,依旧没有弯下去。囚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嶙峋的锁骨和颈项。他的脸上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肃穆。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角深刻的皱纹,照亮了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也照亮了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望着前方。
望着极远极远的地方。
目光穿透了灼热的空气,穿透了斑驳的城墙,穿透了十五年的时光,仿佛在眺望着某个再也回不去的、却始终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家园。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即将赴死的悲壮。
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辽阔的坦然,以及坦然底下,一丝难以察觉的、对身后妻子的歉疚,和对远方女儿的不舍。
柳氏跪在他身边。
她的身体微微向云凛的方向倾斜,仿佛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要离他近一些。她的脸色比在府中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粗糙的木台缝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她没有哭。
也没有颤抖。
只是安静地跪着,像一株在暴风雨前静静收敛了所有枝叶的植物。
偶尔,她会极轻微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看一眼身边的丈夫。那一眼,很短,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有依恋,有决绝,有共赴黄泉的平静,也有……一丝深埋心底的、对女儿未来的无尽牵挂。
监刑的官员,坐在台侧一个临时搭起的凉棚下。
是个面生的中年官员,穿着绯色官服,不停地用汗巾擦着额头和脖颈的汗水,脸上带着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手里拿着公文,却没有看,只是频频抬头看天,似乎希望这令人窒息的酷热和这该死的差事快点结束。
时间,在烈日的炙烤下,缓慢地爬行。
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等得不耐烦,低声咒骂着天气。
台上的刽子手,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脚。
终于,那监刑官站起身,走到台前,展开手中的公文,清了清嗓子,用干巴巴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宣读:
“罪臣云凛,及其妻柳氏,犯大逆、巫蛊、勾结妖道等十恶不赦之罪,经三司会审,证据确凿,依律判处斩立决,即刻行刑!”
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被热浪扭曲,显得模糊而怪异。
云凛依旧望着远方,仿佛没有听见。
柳氏依旧低着头,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宣读完毕。
监刑官退后几步,挥了挥手。
一个刽子手走上前,手里端着一碗浑浊的酒。
这是断头酒。
按照规矩,该给死囚喝的。
刽子手将酒碗递到云凛嘴边。
云凛微微偏开头,没有喝。
刽子手愣了一下,又递到柳氏嘴边。
柳氏也轻轻摇了摇头。
刽子手不再坚持,退后一步,将酒碗随手泼在木台上。
浑浊的酒液迅速被干燥的木板吸收,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很快又被烈日蒸发。
监刑官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台上跪着的两人,最后,从袖中掏出一根朱红色的令签,高高举起。
令签在烈日下,红得刺眼,像一道新鲜的血痕。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将令签狠狠掷向地面!
“时辰到——!”
“行刑——!”
令签落在黄土地上,溅起一小撮尘土。
声音尖利,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台上,三个刽子手同时动了。
两个上前,一左一右,分别按住云凛和柳氏的肩膀,强迫他们低下头,露出后颈。
第三个刽子手,双手握住了鬼头刀的刀柄。
刀很重。
他需要双手才能稳稳举起。
刀身缓缓抬起,划过空气,带起沉闷的风声。刃口反射的阳光,在云凛和柳氏低垂的后颈上来回扫过,像死神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
远处的围观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眼睛瞪得老大。
蝉鸣似乎也在这一刻停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烈日灼烤大地的滋滋声,和刽子手粗重的呼吸声。
刀,举到了最高点。
悬停。
刽子手调整了一下呼吸,双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
然后——
猛然下噼!
风声骤急!
刀光如匹练,斩落!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皮肉的前一刹那——
画布上的画面,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不是刀锋入肉的血腥。
而是台上的云凛和柳氏,勐地抬起了头!
不是挣脱,不是反抗。
而是一种……意志的凝聚,灵魂的穿透。
在刽子手的压制下,在鬼头刀的阴影下,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抬起了头。
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不是看台下,不是看监刑官,不是看刽子手,也不是看彼此。
而是看向画布之外。
看向此刻金殿之中,那个昏迷在萧绝怀中、却以血为墨、以魂为笔,重现这一切的女人。
看向他们的女儿。
云凛的目光,穿透了十五年的生死,穿透了画布的屏障,笔直地撞进了金殿。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辽阔坦然,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愧疚,和愧疚之上,一种更加强大的、近乎灼热的鼓励。
愧疚,是为父无能,护不住家,护不住她,让她小小年纪便要承受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之苦。
鼓励,是要她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带着云家的风骨,带着父母的期望,好好地、光明地活下去。
他的嘴唇,微微动着。
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不是“芷儿”。
而是:
快走。
和十五年前,密道入口关闭前,柳氏那个绝望的“走”字,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这“快走”里,没有了当时的仓皇绝望,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的催促——离开这里,离开这片血泪交织的记忆,走向你的未来。
柳氏也看着画外。
看着云芷。
她的目光,比云凛的更加直接,更加温柔,也更加破碎。
那是一个母亲,在生命最后一刻,望向自己骨肉的眼神。里面盛满了十五年无处安放的思念,盛满了诀别时未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盛满了对她未来每一声欢笑、每一滴眼泪的牵挂,也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永恒的爱。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恐惧的泪,不是悲伤的泪。
是解脱的泪,是歉然的泪,是祝福的泪。
泪水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木台上,迅速蒸发,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湿痕。
她也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看口型,是:
好好活着。
娘爱你。
然后,她和云凛,对视了一眼。
极短的一眼。
像是跨越了漫长一生的默契与情深,都在这一眼中交汇、沉淀、永恒。
接着,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
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极其澹澹的、近乎安详的平静微笑。
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宁静的重逢。
与此同时——
鬼头刀的刀锋,终于落下。
画面没有直接展示刀锋切入脖颈的血肉模糊。
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写意手法——
刀光闪过。
云凛和柳氏挺直的背影,同时微微一震。
然后,那两抹并肩跪着的、穿着白色囚衣的瘦削身影,如同两座被抽去了基石的沙塔,缓缓地、无声地,向前倾倒。
倒在粗糙的木台上。
倒在灼热的烈日下。
倒在彼此触手可及的距离里。
白色的囚衣,迅速被从颈项间洇开的、浓稠的暗红色浸染。
那红色蔓延得很快,像两朵在苍白底色上骤然怒放的血色之花,妖异,凄艳,夺目。
血,顺着木台的缝隙,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
落在干燥的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片片深褐色的、迅速扩大的湿痕。
阳光依旧炽烈。
蝉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更加尖锐刺耳。
远处的围观人群,发出了一阵压低了的、混杂着叹息、唏嘘和某种怪异兴奋的嗡嗡声,然后开始慢慢散去。
监刑官如释重负地擦了把汗,起身,示意手下收拾。
刽子手们沉默地开始擦拭刀上的血,收拾现场。
木台上,那两具依偎在一起的躯体,渐渐被流淌的鲜血覆盖,又被迅速赶来的、负责收尸的杂役用草席匆匆卷起,抬走。
地上,只留下两大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发黑的血迹。
血迹的边缘,在烈日下慢慢凝结、发硬,最终,与黄土地融为一体,成为这片荒芜校场上,又一抹无人会在意的、肮脏的污迹。
画面,缓缓上移。
掠过木台,掠过血迹,掠过空旷的校场,掠过斑驳的城墙。
最终,定格在蔚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残酷的天空。
烈日高悬,冷漠地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无声无息。
仿佛刚才那场死亡,那场诀别,那滩鲜血,从未发生过。
然后,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化。
从蔚蓝,渐渐染上暮色,变成橘红,又变成深紫,最终,沉入一片无星无月的、浓稠的黑暗。
黑暗中,和之前一样。
血字浮现。
但这一次,不再是两个字。
是四个字。
四个力透纸背、每一笔都仿佛用尽生命书写、墨迹淋漓宛若血泪流淌的大字——
血泪
记忆
它们并列出现在画布中央,在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暗红色的光。
像两颗永不瞑目的眼睛。
像两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像两座无声的、血泪铸成的墓碑。
金殿内。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重、都要压抑的死寂。
没有人哭。
没有人啜泣。
甚至没有人呼吸。
所有人都像是被那最后一幕——云凛夫妇赴死前穿透时空的目光,那平静安详的微笑,那迅速被鲜血覆盖的白色囚衣,那最终融入泥土的暗红血迹——扼住了喉咙,攥紧了心脏,抽空了灵魂。
几个老臣直接昏厥过去,被同僚手忙脚乱地扶住。
更多的人,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身体僵硬,仿佛自己也刚刚在法场的烈日下死过一回。
御座上,皇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睛死死盯着画布上那四个血字,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震动,有怒意,有恍然,有沉重,也有一种属于帝王的、冰冷的决断正在缓缓凝聚。
而殿中央。
萧绝依旧单膝跪地,抱着云芷。
他的头低垂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抱住云芷的、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臂,泄露了他内心何等惊涛骇浪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越来越冷。
冷得像一块在冰窖里封存了千年的玉。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她的嘴角,一缕鲜艳的、刺目的血丝,正缓缓渗出。
顺着苍白失色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她自己的衣襟上,也滴落在萧绝托着她的手臂上。
温热的血。
和她冰冷的皮肤,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
那是强行催动“溯影绘真”禁术,以精血魂魄为燃料,重现如此惨痛漫长记忆,所必然承受的反噬。
她的生命,她的灵魂,正在为这幅血泪绘卷,支付着难以想象的代价。
萧绝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角,想要擦去那缕血丝。
可血还在流。
越擦越多。
他的指尖,染上了她的血。
温热的,鲜红的,带着她生命温度的血。
萧绝的手,猛地一顿。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看向画布上,那四个血字——“血泪记忆”。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极其恐怖。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漆黑,漆黑中却燃烧着两簇幽蓝色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焰。火焰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杀意。
那杀意,并非针对画布上的景象,也并非针对殿内任何人。
而是穿透了金殿的屋顶,穿透了京城的天空,遥遥锁定了某个方向——
锁定了那座始终沉默着、却笼罩在所有阴谋与血泪之上的。
国师府。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看口型,是三个字:
你该死。
就在这时——
他怀中的云芷,身体忽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噗——!”
一大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不是暗红,而是鲜艳的、触目惊心的红!
喷溅在萧绝胸前的衣襟上,喷溅在冰冷的地砖上,也喷溅在了……那幅已然完成、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生命的画布边缘。
“云芷!”萧绝的冷静终于被彻底打破,低吼出声。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勐地将她整个人更紧地搂入怀中,手掌紧贴她的后心,磅礴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江河,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涌入她近乎枯竭的经脉!
然而,就在他内力涌入的瞬间——
那幅吸收了云芷最后一口心头血的画布,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骤然响彻整个金殿!
画布上,那四个血字“血泪记忆”,勐地爆发出刺目的、血红色的强光!
光芒瞬间吞没了整幅画布,吞没了画布周围的空间,甚至……开始向整个金殿蔓延!
光芒所过之处,并非照亮,而是覆盖、是浸染、是……重现!
只见血光之中,之前画布上出现过的所有场景——
雨夜虚掩的府门、牡丹园精致的亭台、书房深夜的孤灯、抄家时如狼似虎的官兵、陈伯护主而死的血泊、密道前柳氏诀别的眼神、法场烈日下的木台、鬼头刀冰冷的寒光、云凛柳氏穿透时空的凝望、以及那两滩融入泥土的暗红血迹……
所有这些支离破碎却又紧密相连的画面,如同被打碎的镜片,又在血光的粘合下,重新拼凑、凝聚、升腾!
它们不再局限于画布之上。
而是化作无数流光溢彩、却又血泪交织的幻影,充斥了整个金殿的空间!
刹那间,百官仿佛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时空错乱的噩梦之中!
脚下,时而感受到雨夜青石板的湿滑冰凉,时而踩到抄家时散落的书籍碎片,时而又彷佛踏在法场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黄土地上!
鼻尖,时而嗅到牡丹浓郁到腻人的香气,时而闻到书房清冷的墨香,时而又被浓重的血腥气呛得几欲作呕!
耳边,时而响起慕容婉柔媚却阴毒的蛊惑,时而响起陈伯嘶哑的“老爷”,时而响起柳氏绝望的“走”,时而响起刽子手鬼头刀破空的凄厉风声,时而又响起云凛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快走”!
视觉、嗅觉、听觉、触觉……
所有感官,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拖入十五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那场惨绝人寰的构陷、那场家破人亡的抄家、那场血泪交织的法场!
这不是观看。
这是……亲历!
是云芷用尽最后生命与灵魂之力,通过“溯影绘真”的终极爆发,将这份刻骨铭心的“血泪记忆”,不再是“展示”给众人看,而是……深深地、不可抗拒地、“烙印”进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啊——!”
“不!不是我!我没有!”
“救命!放开我!”
“血……好多血……”
金殿内,瞬间一片混乱!
心理脆弱些的官员直接崩溃,抱头尖叫,涕泪横流,彷佛自己就是当年抄家的帮凶,正在被无数冤魂索命!
稍微镇定些的,也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双腿发软,踉跄后退,拼命挥舞手臂,想要驱散眼前不断闪过的恐怖幻影!
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幻境冲击得猛然站起,身形晃了晃,死死抓住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骇然,显然没想到“画皮师”的力量,竟能恐怖如斯!
崔衍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手中的鸠杖早已不知丢到哪里,老脸上满是惊骇欲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金殿,乱作一团,鬼哭神嚎,彷佛瞬间化作了人间炼狱!
而这一切精神幻境的源头——
萧绝怀中的云芷,在喷出那口心头血、引发这最终异变之后,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所有的痉挛停止,所有的颤抖平息。
她安静地躺在他怀中,脸色白得透明,唇角残留着惊心动魄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那支始终紧握在她另一只手中的、沾满暗红血墨的“画骨笔”,也终于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血泊之中。
笔锋上最后一缕微光,渐渐熄灭。
仿佛她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爱与恨,都随着这幅最终完成的、将记忆烙印进所有人灵魂的“血泪绘卷”,而彻底燃烧殆尽了。
萧绝抱着她,跪在一片光怪陆离、鬼哭狼嚎的幻境中央。
他周身,血光幻影流转,冤魂嘶嚎回荡。
可他的身影,却像暴风雨中唯一屹立不动的礁石。
他低着头,看着怀中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女子。
看着这个用画笔撕开阴谋、用鲜血洗刷冤屈、用生命烙印记忆的女人。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将自己冰冷的额头,轻轻抵在她同样冰冷的额头上。
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角,倏然滑落。
划过他冷硬的脸颊,滴落在她苍白如雪的眉心。
那不是血。
是泪。
靖王萧绝,此生未曾流过的一滴泪。
为怀中这个燃烧殆尽的女人而流。
也为这幅用血泪写就、注定将震撼朝野、改变无数人命运的——
终局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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