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龙潭初涉
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南京。
国防部大会议室里的空气凝重如铅。长桌两侧坐满了将星闪耀的高级军官,主位空着——蒋校长将在会议中途出席。邓枫坐在陈部长右手边第三个位置,这个排位已经说明了很多。
“开始吧。”陈部长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挺直了脊背,“今天只有一个议题:长江防务。”
作战厅副厅长起身,开始汇报修订方案的要点。邓枫垂目看着面前的文件,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方案他亲自修改过七稿,每一处调整都经过深思熟虑——既要符合军事规律,又要为将来可能的变化留出空间。
“...在芜湖至安庆段,我们建议增设三道机动防线,每道防线配置两个师的快速反应部队...”
“等等。”一个声音打断汇报。邓枫抬眼看去,是海军司令部的陈绍宽。这位海军上将脸色阴沉,“江防江防,重点在江!你们把这么多兵力放在岸上,江面谁负责?”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陆军和海军在江防问题上的矛盾由来已久,今天显然又要爆发。
邓枫注意到陈部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不耐烦时的习惯动作。他决定开口。
“陈司令说得对。”邓枫的声音平稳,“江面防御确实薄弱。但问题在于,我们现有的江防舰艇,能在日军航空兵的打击下支撑多久?”
陈绍宽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不是质疑海军的战斗力。”邓枫继续,“但战端一开,日军必定首先夺取制空权。没有空中掩护的舰艇,就是活靶子。”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巨幅地图前:“所以我的建议是,水面舰艇以袭扰为主,避免与敌主力决战。真正的防线在岸上——利用纵深,层层阻击。”
“纸上谈兵!”陈绍宽拍案而起,“没有舰队控制江面,日军可以随意选择登陆点!”
“那就让他们登陆。”邓枫转身,目光扫过全场,“长江沿岸地形复杂,适合大规模登陆的地点屈指可数。我们只要在这些重点区域布防,就能以逸待劳。”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思路太过激进,几乎颠覆了传统的江防理念。
“说下去。”陈部长终于开口。
邓枫拿起指挥棒,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江阴、镇江、芜湖、安庆、九江、武汉——这六个点是长江的咽喉。日军要打,只能打这些地方。其他地方即便登陆,也难形成突破。”
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消化这个判断。
“所以,我们应该收缩防线,集中兵力防守这几个关键节点。其他地段,只部署少量警戒部队。”
“那要是判断错误呢?”有人质疑。
“不会错。”邓枫的语气笃定,“日军的补给线拉得太长,他们承受不起在次要方向消耗兵力。这是基本的军事常识。”
会议室外传来脚步声,卫兵推开门。校长走进来时,所有人都起立。
“坐。”校长在主位坐下,目光落在邓枫身上,“刚才我在门外听见了。云帆,你的想法很大胆。”
“学生愚见,请校长指正。”
蒋校长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转向陈绍宽:“厚甫,你怎么看?”
陈绍宽深吸一口气:“校长,海军将士不怕死。但如果陆军不能保障港口安全,舰队确实难有作为。”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维护了海军的尊严,又默认了现实的困境。
“好。”蒋校长点点头,“就按云帆的思路办。江防修订方案,作战厅牵头,海陆军配合。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详细部署。”
会议结束后,邓枫被单独留下。陈部长递给他一支烟:“今天表现不错。校长很满意。”
“部长过奖。”
“不过,”陈诚吐出一口烟雾,“你得罪陈绍宽了。他在海军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各个港口。”
邓枫苦笑:“为了防务大局,顾不得这些了。”
“我知道。”陈部长拍拍他的肩,“放手去做。校长和我,都支持你。”
回到作战厅办公室,邓枫刚坐下,机要秘书就送来一叠文件。最上面是一份人事调动名单——江防各要塞指挥官的调整方案。
他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上停留。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嫡系,有的甚至是其他派系安插的棋子。但现在,他需要这些人去执行一个危险的计划。
电话铃响起。邓枫拿起听筒,里面传来郑耀先的声音:“邓厅长,听说今天会议很精彩啊。”
“郑参谋消息灵通。”
“不敢。”郑耀先轻笑,“只是碰巧在隔壁办公室。对了,有件事想请教——您那份江防方案里,关于芜湖段的部署,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邓枫心中一凛。芜湖段的部署确实是个陷阱——表面上重兵布防,实则暗藏破绽。这是他为将来可能的需要预留的后手,郑耀先居然看出来了?
“战场无万全之策。”他镇定回应,“只能权衡利弊。”
“说得是。”郑耀先顿了顿,“那就不打扰了。对了,施密特顾问想约您喝茶,时间您定。”
挂断电话,邓枫在办公室里踱步。郑耀先的试探,施密特的邀请,陈绍宽的不满...所有这些都在提醒他:在这个权力的中心,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句话都可能暗藏玄机。
傍晚时分,他乘车前往中山陵。深秋的紫金山层林尽染,夕阳将漫山红叶镀上一层金边。邓枫沿着石阶缓步上行,卫兵远远跟在后面。
在祭堂前的平台上,他停下脚步。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南京城,秦淮河如玉带穿城而过,长江在天际若隐若现。
他想起了孙中山的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如今革命成了什么?同志又成了谁?
“厅长,该下山了。”卫兵轻声提醒。
回到官邸时,天色已暗。邓枫在书房里点亮台灯,取出那本《曾文正公家书》。翻到夹着密写纸的那一页,他开始书写今天的报告。
字迹在特殊药水下缓缓显现,又慢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写完后,他取出那枚铜钱。铜钱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边缘的磨损记录着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经二更天了。南京城大多已沉入梦乡,只有长江上的航船还亮着灯火,在黑暗中缓缓前行。
邓枫吹熄油灯,在黑暗中静坐。明天,他要去见施密特;后天,要处理江防方案的具体落实;大后天...每一天都有新的挑战,新的危险。
但这就是他选择的路。从在珠江渔船上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将是一条孤独而漫长的路。
而现在,这条路已经引他来到了龙潭的最深处。四周危机四伏,但目标也从未如此清晰——
他要在这片深渊中,点亮那盏名为“启明”的灯。无论多么微弱,无论多么危险。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长江的水声,亘古不变地流淌着,像这个民族绵延不绝的血脉,也像无数志士前赴后继的足音。
邓枫握紧手中的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而这场漫长的潜伏,还远未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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