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无声惊雷(下)
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夜。
南京城的灯火在秋雾中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海。邓枫站在国防部大楼的窗前,望着楼下卫兵换岗的身影。怀里的钢笔沉重如铁,那截微缩胶卷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
下午的排查毫无进展。郑耀先带着他走访了七个部门,询问了二十三名军官,所有人都言之凿凿,所有人都神色坦然。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让邓枫更加警惕。
“邓厅长好像有心事?”排查结束时,郑耀先突然问道。
“江防重任在肩,不敢懈怠。”邓枫回答得滴水不漏。
郑耀先笑了笑,没再追问。但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始终带着审视的光芒。
晚上七点,邓枫回到官邸。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换上深色便装。今晚的接头地点在中华门外的雨花台——那是六朝烟雨之地,平时游人稀少,入夜后更是僻静。
临出门前,他做了最后检查。钢笔在胸前口袋,胶卷安全;配枪在腰间,弹匣满仓;还有那枚铜钱,在掌心握了片刻,然后收进贴身口袋。
八点整,黄包车停在中华门外。邓枫下车,步行上山。深秋的雨花台落叶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月光被薄云遮蔽,只有远处长江上的航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按照约定,他应该走到“二忠祠”前的石阶,在那里等候。但当他走近时,发现情况不对——祠堂的轮廓在夜色中过于清晰,像是有人刻意清理了周围的树木。
埋伏?
邓枫立刻停步,闪身躲到一棵古柏后。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祠堂前的空地上确实空无一人,但两侧的树林里,隐约有金属反光——那是枪械!
他的心沉了下去。接头暴露了,还是“磐石”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邓枫猛地转身,手已经摸到枪柄。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
月光从云缝中漏下,照亮了一张年轻的面孔。来人二十多岁,学生打扮,但眼神锐利如鹰。
“你是...”
“叶先生让我来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计划有变,跟我走。”
邓枫没有立即相信:“暗号。”
“柏林的雪。”年轻人说。
“和莱茵河的水。”邓枫接上。这是他和叶怀远约定的备用暗号。
年轻人松了口气,指了指东边:“这边。他们埋伏在祠堂,我们绕过去。”
两人沿着山脊快速移动。年轻人显然对地形很熟,带着邓枫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废弃的砖窑。
“东西带来了?”窑洞里,年轻人问。
邓枫取出钢笔,拧开笔杆,倒出那截微缩胶卷。年轻人接过,对着煤油灯检查了一番,点点头。
“叶先生让我转告:这份情报很重要,但你的处境更危险。徐恩曾已经怀疑到你头上,最近不要有任何动作。”
“郑耀先呢?”
“他是徐恩曾的棋子。”年轻人将胶卷藏进空心鞋跟,“但棋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可以利用。”
窑洞外传来夜鸟的惊飞声。两人立刻噤声。过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年轻人才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德国顾问施密特,他的身份可能不只是军事顾问。”
“什么意思?”
“我们查到,他和日本驻南京领事馆有秘密往来。”年轻人说,“虽然可能是正常外交接触,但要提防。”
邓枫想起施密特提供的日军进攻时间表。如果这个德国人真是双面间谍,那份情报的真实性就要打折扣了。
“时间不早了。”年轻人看看怀表,“我该走了。记住,半个月内不要主动联系。如果有紧急情况,在《中央日报》第四版登寻人启事,署名‘怀远’。”
“明白。”
年轻人消失在夜色中。邓枫又在窑洞里等了十分钟,确认安全后才离开。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小心,他绕了三圈,确认没有尾巴,才叫了辆黄包车回城。
车到新街口时,已是晚上十点。邓枫让车夫停在百货公司门口,他走进店里,像是要买东西,实际上从后门离开,换乘另一辆车回到官邸。
书房里,台灯还亮着。邓枫锁上门,靠在门上深深吸了几口气。今晚的惊险远超预期,如果不是接应人员警觉,他现在可能已经在军统的审讯室里。
他走到书桌前,翻开那本《曾文正公家书》。密写药水藏在笔筒的夹层里,他蘸了药水,开始在空白处书写:
“情报已送出。接头遇险,疑有埋伏。施密特身份存疑,建议核实其提供情报之真实性。徐、郑仍在调查,处境危险。然江防事大,当继续推进。”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内容更加重要:
“建议组织在江阴、镇江、芜湖三地建立紧急联络点,以备不测。具体坐标如下...”
他写下三个坐标,每个都对应着江防体系中的“窗口”。这些位置看似普通,实则是他精心设计的漏洞——既是防御的薄弱点,也是情报传递的通道。
最后,他加上一句:“如情况危急,我将启用‘深渊’计划。勿念。”
“深渊”计划是最高级别的应急方案。一旦启动,意味着他必须立即撤离,所有联络全部切断。这是最后的退路,也是最后的保障。
写完密报,邓枫将书页凑近台灯烘烤。字迹在热量下缓缓显现,又慢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那些信息,已经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窗外传来海关钟楼的报时声,十一下。夜已深,但邓枫毫无睡意。他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南京城。
这座城市正在沉睡,但暗流从未停歇。徐恩曾在查他,郑耀先在盯他,施密特身份成谜,而他自己,刚刚完成了一次生死攸关的情报传递。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了黄埔军校的校训:“亲爱精诚”。他想起了周恩来的叮嘱:“成为插入敌人心脏最深的铆钉”。他想起了那些牺牲的同志,那些还在战斗的战友。
答案很清楚。为了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为了四万万同胞,为了那个光明的未来。
即使前路艰险,即使身陷龙潭,即使可能永远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他也要走下去。
因为他是“启明”,是深夜里独自前行的星光。哪怕再微弱,也要照亮前路;哪怕再孤独,也要坚守到黎明。
长江的水声隐隐传来,像这个民族不屈的脉搏。邓枫握紧手中的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而这场无声的惊雷,才刚刚炸响第一声。
远处的江面上,一艘货轮正缓缓驶离码头。船上某个不起眼的货箱里,那截微缩胶卷正随着波涛起伏,驶向它该去的地方。
而南京城里,暗流仍在涌动。徐恩曾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郑耀先正在整理今天的排查报告,陈诚在审阅江防方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推动着历史的车轮。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一份足以改变战局的情报已经悄然送出。也没有人知道,送出这份情报的人,正站在窗前,准备迎接更加艰巨的挑战。
夜风吹过,梧桐叶簌簌落下。深秋的南京,寒意渐浓。
但邓枫知道,真正的严寒,还在后头。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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