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镇，正如其名，是一座矗立在荒漠与戈壁交界处的、由巨大灰褐色岩石和厚重夯土构筑的城镇。城墙不高，却异常敦实，表面被常年累月的风沙打磨得光滑而沧桑，镶嵌着许多黯淡的防御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土黄色灵光，勉强抵御着荒漠的酷热与不时袭来的沙暴。
城镇不大，但却是方圆千里内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和修士落脚点。远远望去，镇内建筑多为平顶，颜色与大地融为一体，街道上人影绰绰，驼队、兽车往来不绝，扬起的尘土在炙热的空气中弥漫，夹杂着喧嚣的人声、兽吼以及各种香料、皮革、矿石混合的复杂气味。
当厚土商行残破的车队在夕阳余晖中缓缓驶近磐石镇城门时，早已得到传讯的商行人员已经焦急地等候在门外。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敦厚、眼神精明、修为在筑基初期的中年修士，正是苏萱的父亲，厚土商行在磐石镇的主事——苏岩。
他看到车队惨状和女儿安然无恙时，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目光立刻被跟在车队后方、那艘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不凡气息的穿云梭吸引，尤其是梭上下来的杨越与婠婠。
苏萱快步上前，低声而快速地向父亲说明了遇险和被救的经过，着重强调了杨越二人深不可测的实力。
苏岩脸色变换，既有后怕，更有对强者的敬畏与结交之心。他连忙整理衣袍，带着商行核心人员，恭敬地上前行礼：“晚辈苏岩，厚土商行磐石镇主事，携商行上下，拜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请前辈移步商行别院，容晚辈略尽地主之谊，以表谢忱！”
杨越神色平静，微微颔首：“苏主事客气了。我等初来此地，正要寻一处落脚之地，了解些风土人情，便叨扰了。”
“不敢不敢！前辈能莅临，是商行莫大的荣幸！”苏岩喜出望外，连忙亲自引路。
厚土商行在磐石镇势力不小，拥有一处位置不错、占地颇广的院落。别院位于镇子相对清净的东南角，建筑同样敦实，但内部布置清雅，设有简单的聚灵和降温阵法，在这燥热的荒漠边缘已属难得。
安排好杨越和婠婠入住最幽静舒适的上房后，苏岩立刻吩咐准备最上等的灵茶灵果，并设宴款待。宴席上，除了答谢，苏岩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炎陀荒漠的局势、磐石镇的势力分布、以及关于烬炎山脉的各种信息，详细道来。
“炎陀荒漠名义上受东玄域几个大宗门共同辖制，但天高皇帝远，实际由三大势力掌控。”苏岩一边为杨越斟茶，一边说道，“最强的便是‘炎阳宗’，占据着荒漠中心最大的一片绿洲‘炎阳绿洲’，以及几处重要的上古火系遗迹，据说宗内有金丹后期甚至假婴境界的老祖坐镇，门下弟子多修炼火系功法，行事霸道。”
“‘沙匪联盟’则是一群亡命徒和流放者的聚合体，没有固定根基，在荒漠各处流窜，劫掠商队和小型绿洲，内部派系林立，但也有几个凶名昭着的金丹匪首。”
“最神秘的则是‘地行族’，他们是荒漠的原生土着，据说有上古遗民血脉，擅长土遁和操控沙石，居住在地下的‘沙城’之中，很少与外界交流，但掌握着通往许多古老矿脉和遗迹的秘密路径，实力深不可测。”
“至于磐石镇，算是三方势力的一个缓冲区和交易点。镇守府名义上隶属‘炎阳宗’，但实际由本地几个较大的商行和散修联盟共同维持秩序。最近……”苏岩压低声音，“听说‘炎阳宗’和‘沙匪联盟’因为一处新发现的古代地火秘境归属，摩擦不断，镇子里气氛也有些紧张。地行族似乎也活跃了不少，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杨越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苏岩所说的“寻找东西”，很可能与他们在北境察觉的异动有关。而“地火秘境”、“古代遗迹”这些词汇，也让他对“地火镜影”的传说更多了几分联想。
“苏主事可知晓‘地火镜影’的传闻？”婠婠适时开口问道。
苏岩闻言，脸上露出些许凝重：“前辈也听闻过这个传说？此传说在荒漠流传已久，版本众多。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在烬炎山脉最核心的几座古老死火山深处，地火沉寂之处，因特殊的地脉结构和残留的古老力量，会在某些星象或地气变动之时，于岩壁上形成类似镜面的反射区域，甚至映射出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有修士猜测那可能是上古阵法残留的投影，或是某种稀有矿脉的宝光折射，甚至……是通往某个失落空间的入口。”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这只是传说，极少有人亲眼见过。一来，那里已接近‘火海绝域’，环境极端恶劣，地火毒瘴、高温熔岩流随处可见，还有强大的火系妖兽盘踞。二来，据说炎阳宗和地行族都将那片区域视为禁地，有高手常年巡视。寻常修士根本不敢、也无法深入。”
“炎阳宗和地行族对那里如此重视？”杨越问道。
“正是。”苏岩点头，“炎阳宗修炼火系功法，对一切与地火相关的古老遗迹和异象都视若珍宝。而地行族……据一些与他们打过交道的老人说，他们似乎将那片区域与族群古老的祭祀和传承联系在一起。所以，想探寻‘地火镜影’，几乎必然要与这两大势力产生交集，凶险异常。”
杨越和婠婠交换了一个眼神。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不仅有环境危险，还有势力阻挠。但碎片指引的方向明确，他们势在必行。
“多谢苏主事坦言相告。”杨越道，“我二人对此传闻有些兴趣，或许会前往一探。不知商行近期是否还有进入烬炎山脉的计划？”
苏岩心领神会，立刻道：“前辈对商行有救命大恩，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商行上下必全力配合！商行确实计划十日后，组织一支精干队伍，前往烬炎山脉外围的一处‘黑曜石矿坑’进行补给和贸易。那里虽然只是外围，但距离传说中可能出现‘地火镜影’的核心区域，比磐石镇近了许多，也有地行族的一个小型前哨站。前辈若不嫌弃，可与商队同行至矿坑，届时再自行决定如何深入。商行也能为前辈准备一些必备的物资和更详细的地图。”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有熟悉路径的商队同行，能省去许多麻烦。
“如此甚好，那便叨扰了。”杨越应允下来。
接下来几日，杨越和婠婠便在厚土商行的别院中静修，适应荒漠环境，同时通过商行的渠道，暗中收集更多关于烬炎山脉核心区域、炎阳宗、地行族以及沙匪联盟的最新动向。
杨越发现，磐石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镇内陌生修士明显增多，其中一些气息隐蔽而阴冷，似乎在暗中观察着什么。镇守府的巡逻也更加频繁。他几次在镇中行走，都能隐约感觉到那种来自北境的、冰冷的“注视”感，虽然更加隐晦，时断时续，却始终存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这一日傍晚，杨越正在房中参悟《寂灭归墟指》，试图将更多对“永寂”的感悟融入其中，使其更具“归墟”真意。忽然，他神色微动，寂灭神识捕捉到院墙外一丝极其轻微、却与周围荒漠燥热格格不入的阴寒波动。
这波动一闪而逝，若非他神识特殊且始终保持着警惕，几乎无法察觉。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阴寒死气，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向着别院内、苏萱所居住的厢房方向探去！
目标不是他和婠婠，而是苏萱？或者说……是她身上那块奇异的“地火之源”石头？
杨越眼中寒光一闪。果然，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他没有立刻惊动对方，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房间的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的身影已出现在别院围墙的阴影角落里，气息与墙角石料的冰冷死寂完美融合，仿佛本就是墙体的一部分。
他“看”到，在别院斜对面一处废弃土屋的阴影中，蜷缩着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那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灰色斗篷中，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苏萱的厢房窗口。他手中捏着一枚不断散发出阴寒黑气的骨符，那探查的阴寒死气正是由此发出。
修为……筑基中期。但功法诡异，气息阴寒歹毒，与北境常见的邪修功法不同，更接近……尸道或鬼道？
“不是血煞盟，也不是炎阳宗或沙匪……新的势力？”杨越心中思忖。此人隐匿手段高明，若非自己神识特殊，又有寂灭道基对“死气”的敏感，还真难发现。
就在那灰袍人似乎确定了什么，眼中幽光大盛，准备有所动作时——
一只修长而稳定的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灰袍人浑身剧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魂飞魄散！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想也不想，体内阴寒死气爆涌，就要施展遁术逃离，同时反手一爪抓向身后，指尖乌黑，带着腥臭的尸毒。
然而，他所有的动作，在肩膀那只手传来的、冰冷死寂到极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瓦解生机的灰白气流，瞬间从那只手涌入他的体内。他爆涌的阴寒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消融殆尽，抓出的毒爪在半空中便僵硬、枯萎，皮肉脱落，露出森森指骨，而那指骨也在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
“呃……”灰袍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完整，只觉全身生机在疯狂流逝，意识迅速沉入无边黑暗。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双深灰色、漠然无情、仿佛倒映着万物终结的眼眸。
杨越随手一挥，灰袍人软倒的身体和他手中那枚骨符，便在一团灰白色的寂灭火焰中化为虚无，连灰烬都未曾留下，彻底“归墟”。
从出手到灭敌，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快如电光石火，甚至没有引起别院内其他人的丝毫警觉。
杨越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那灰袍人刚才潜伏的位置，又望向磐石镇更深处的黑暗。此人的出现，绝非偶然。他身上的阴寒死气，与北境那冰冷的“注视”并非同源，更像是荒漠本地新出现的势力。
“看来，盯上那石头的人，不止我们，也不止烬炎蝎。”杨越心中明了。那块疑似“地火之源”的石头，恐怕牵扯出的东西，比想象中更多。
他没有返回房间，而是就站在阴影中，寂灭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别院为中心，细细扫过周围数百丈的范围。
果然，又发现了另外两处极其隐晦的窥视点。一处在远处一座石楼的屋顶，气息灼热暴烈，带着炎阳宗功法的特征；另一处则在地底深处，若非寂灭神识对“死寂”和“空无”敏感，几乎无法察觉那与大地脉搏几乎融为一体的、微弱的土行窥探——是地行族！
炎阳宗、地行族，还有刚刚这个来历不明的阴寒修士……三大势力，竟然都或明或暗地关注着厚土商行，或者说，关注着苏萱带回来的那块石头！
磐石镇，果然已是漩涡中心。
杨越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将发现告知了婠婠。
“看来，我们与商队同行的决定是对的。”婠婠眸光清冷，“至少明面上，厚土商行是本地地头蛇，能替我们挡掉不少直接的目光和试探。十日后出发，我们需要在这之前，弄清楚这几方势力的具体意图，尤其是那个阴寒修士的来历。”
“还有北境那道目光。”杨越补充道，“它似乎只是旁观，尚未直接介入。但不可不防。”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同时加快自身准备。杨越继续深化寂灭神通的修炼，婠婠则开始利用商行提供的火属性灵材，尝试进一步适应和转化冰蚀之力在炎热环境下的应用，并研究那块“地火之源”石头上微弱的源力波动，试图找到它与起源之镜更深层的联系。
接下来的几日，磐石镇表面依旧喧闹，但暗地里的气氛却越发紧张。厚土商行周围不明身份的窥探者时有出现，但似乎都顾忌着什么，没有轻易动手。苏岩也察觉到了异常，加强了商行的戒备，并对杨越二人更加恭敬，隐隐将他们当成了最大的依仗。
终于，在出发前夜，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厚土商行别院的门。
来的是一名身穿赤红法袍、袖口绣有金色火焰纹章的中年修士，修为赫然是筑基后期，正是炎阳宗驻磐石镇的执事——祝炎。他态度不算倨傲，但也带着大宗门特有的疏离感。
“苏主事，听闻贵商行此次从烬炎山脉收获颇丰，更是得贵人相助，化险为夷。”祝炎开门见山，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杨越和婠婠所在的院落方向，“我炎阳宗对山脉深处的异动一直密切关注。宗内长老对贵商行得到的那块‘伴生奇石’很感兴趣，愿出高价收购，并承诺给予商行在炎阳绿洲的贸易特权。不知苏主事意下如何？”
苏岩心中叫苦，这块烫手山芋果然引来了炎阳宗！他不敢得罪，却也不敢擅自答应，只得赔笑道：“祝执事，此物乃商行公有，且涉及救命恩人，晚辈不敢擅专。不知可否宽限几日，待晚辈与商行诸位管事及恩人商议后再做答复？”
祝炎皱了皱眉，显然不满，但似乎也有所顾忌，没有强迫，只是淡淡道：“三日。三日后，我希望听到满意的答复。另外，”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警告，“烬炎山脉深处近来不太平，地火异常活跃，或有上古禁制松动。贵商行若还要组织人手入山，最好谨慎些，莫要误入险地，平白丢了性命。”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苏岩送走祝炎，冷汗已湿透后背。他连忙来见杨越，将祝炎来访之事如实相告。
“炎阳宗也坐不住了。”杨越听完，神色不变，“三日期限，不过是以势压人。他们真正在意的，恐怕不是石头本身，而是石头出现的地点，以及可能引出的东西——比如，‘地火镜影’。”
“前辈的意思是，炎阳宗可能也想探寻‘地火镜影’，而这石头是关键线索？”苏岩恍然。
“很可能。地行族和那阴寒修士背后的势力，目的恐怕也类似。”婠婠分析道，“苏主事，看来我们十日后出发的计划，未必能安稳实现了。”
果然，第二天，地行族的使者不请自来。那是一名身材矮小敦实、皮肤粗糙如岩石、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者，自称“岩长老”。他并未提及石头，反而邀请厚土商行合作，共同探索烬炎山脉一处“新发现的古老矿道”，言辞含糊，但给出的条件却十分诱人，包括分享一条安全进入山脉较深区域的秘密路径。
苏岩以同样理由婉拒，表示需要时间商议。
岩长老深深看了苏岩一眼，又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投向杨越二人院落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身形直接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地行族的态度，更加印证了杨越的猜测。
第三日，风平浪静。无论是炎阳宗还是地行族，都未再出现。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厚土商行都笼罩在一片紧张之中。
深夜，杨越正在闭目调息，忽然心有所感，睁开双眼。
一道微弱的、带着奇异土行波动的传讯符，不知何时穿透了别院的简单禁制，悬浮在他面前。符箓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以神念刻印的小字：
“明日寅时，镇西十里，‘风蚀岩柱林’。独见。事关‘源石’与‘镜影’真相，及尔等北境故人关切之事。”
北境故人？
杨越眼神一凝。
这传讯者，是敌是友？是地行族？还是那阴寒修士背后的势力？亦或是……北境那道冰冷目光的主人？
对方提到了“源石”（很可能指那块地火之源石头）、“镜影”，甚至点出了“北境”，显然对他们有所了解，且来意不明。
去，还是不去？
杨越指尖燃起一点灰白火焰，将传讯符烧成虚无。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荒漠的风呼啸着掠过镇子，带着砂砾拍打在墙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磐石镇，即将成为风暴的前奏。
而明日寅时的“风蚀岩柱林”之约，或许就是揭开这荒漠漩涡第一层迷雾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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