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熙帝接过,就着明亮的宫灯细看。奏章前半部分,陆铮以极其凝练的笔触,汇报了讲武堂火铳炸膛案的“初步调查结果”——指向江南某势力渗透破坏。
但这并非重点,只是铺垫。重点在后半部分:
“臣近日接甘肃镇多方密报,并遣得力人员查探,风闻镇守中官王德化,行为诡秘,擅离兰州,似与不明身份之边外人士有所接触。
更有流言,关乎甘肃边防舆图、仓储要地等机密。臣闻之,五内俱焚!
王德化乃陛下钦差,代天巡狩,若此等风闻有万一之真,则西北门户洞开,虏骑朝发夕至,陕川危矣,京师震矣!”
“臣本武夫,只知忠君卫土。然事涉钦差,干系重大,臣不敢专擅,亦不敢隐忍不报。
伏乞陛下圣裁,速派得力勋贵文臣或厂卫心腹,密赴甘肃查证。
若王德化清白,自可还其公道,平息流言;若其果有不轨……则请陛下速断,以绝后患,固我边陲!”
“臣在川陕,必严饬各部,整军经武,加固边防,以防不测。然无陛下明旨,臣绝不敢越境甘肃半步,此臣子本分也。
临表惶悚,不胜待命之至!”
通篇奏章,没有一句肯定的指控,全是“风闻”、“似有”、“流言”、“若其”,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与危险,呼之欲出。
更妙的是,陆铮将自己完全置于“忠君忧国”、“不敢专擅”的位置,将调查权和决策权完全推给皇帝,同时明确表态不会擅自干预甘肃事务,遵守了朝廷最忌讳的“藩镇越境”之防。
咸熙帝拿着奏章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震惊和后怕。
王德化是他派去制衡陆铮的棋子,如今这颗棋子竟可能反过来通敌卖国?若真如此,他岂不是自毁长城?
陆铮的奏章虽然措辞谨慎,但以他对陆铮的了解,若非有七八分把握,绝不会用八百里加急上此等密奏!
“王德化……王德化!”咸熙帝咬着牙,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被背叛的怒火和深深的惊惧。
他猛地看向王承恩:“王大伴,甘肃镇守府,近日可有王德化的例行奏报?”
王承恩忙道:“回皇爷,按例,镇守中官每月初一、十五需有平安奏报。上次奏报是月中,一切如常。下次当在腊月初一。”
“一切如常?”咸熙帝冷笑,“陆铮这密奏是廿四日发出,途中两日,他查探也需要时间……也就是说,至少五六日前,王德化就可能已经行为异常!
他的平安奏报,是糊弄鬼吗?!”
“皇爷息怒。”王承恩冷汗下来了,“奴婢这就去查,是否有遗漏或延迟的奏报。”
“不必了!”咸熙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司礼监失察的时候。
陆铮的警告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西北边防,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传旨,”咸熙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决断,“即刻起,甘肃镇一切军务民政,暂由总兵官侯世禄权宜处置。
王德化……暂停其镇守之权,令其即刻返京述职!” 他不能直接说王德化有问题,那等于打自己的脸,只能用“述职”的名义将其召回控制。
“另外,”他沉吟片刻,“让锦衣卫指挥使周墨林,挑选二十名精干缇骑,持朕密旨,以巡查边关驿传为名,即刻出京,前往甘肃。
暗中查访王德化近日行踪,及有无异常人马活动。若有确凿证据……” 他眼中寒光一闪,“许他临机专断,先斩后奏!”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领命,心中暗叹,陆铮这一封奏章,不仅把自己撇得干净,还成功让皇帝对王德化产生了最深的怀疑。
甚至可能借皇帝之手,除掉这个潜在的威胁和制衡者。这位陆伯爷的手段,当真是既狠且准,深谙官场与帝心三昧。
……
就在咸熙帝的密旨和锦衣卫缇骑悄然出京的同时,西北大地也已风起云涌。
陆铮发给杨岳、傅宗龙、侯世禄的“边防细作警报”,以最高级别的军情传递系统,送到了三人手中。
蓟州,总督府。 杨岳看完陆铮的信,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信中没有提及王德化,只强调有细作盗图,欲引外寇。
但杨岳宦海沉浮数十年,如何品不出其中的凶险?结合之前王德化“巡视”不明的消息,老帅立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细作那么简单,很可能涉及监军太监乃至更高层的龌龊!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以总督蓟辽宣大兵部尚书的名义,签发最严厉的军令:各镇边墙、隘口,立即增派双倍岗哨,所有出入人员,无论官职,严加盘查,尤其是携带文书图卷者。
夜不收全部撒出去,深入边外五十里哨探。同时,他秘密下令自己最信任的家丁队,密切关注宣大、山西方向与甘肃接壤地带的任何异动。
西安,陕西巡抚衙门。 傅宗龙接到信,先是心惊,随即是深深的忧虑。细作盗图,危及的是整个西北,陕西首当其冲。
他立刻行文陕西各边镇,加强戒备。但另一方面,他心中也不免嘀咕:陆铮这么急着发警报,是真有其事,还是借机进一步插手陕甘军务?
他提笔给陆铮回信,表示陕西必将严防死守,同时委婉提醒“事涉甘肃,宜由朝廷或甘镇自主,陕兵越境,恐滋流言”。
他要在自保和配合之间,找到最稳妥的平衡点。
兰州,总兵府。 侯世禄的反应最为复杂和微妙。陆铮的信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细作盗图?还是甘肃的边防图?他这个总兵是怎么当的?!
但紧接着,他就想起了王德化前些日子神秘的“巡视”,以及王德化身边人偶尔流露出的对陆铮的不满和对“另寻门路”的暗示……一个可怕的联想在他脑中形成。
“难不成……王公公他……”侯世禄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王德化真的出了问题,他这个与之往来密切、甚至收受过其“关照”的总兵,能脱得了干系吗?
陆铮这封信,既是警报,也未尝不是一种敲打和提醒——你侯世禄的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就在侯世禄心乱如麻、尚未决定如何回复陆铮时,总督府派来的、持有陆铮手令的韩千山,已经如同幽灵般抵达了兰州城外。
韩千山没有进城,而是潜伏在城外一处秘密据点,通过侯世禄身边早已被渗透的亲信,将陆铮“请其密切注意王德化动向,必要时可‘保护性’限制其行动,等待朝廷旨意”的口信,递了进去。
同时,一张由韩千山亲自布控的、针对王德化及其亲信小太监的监视网,已在兰州城内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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