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空气都快凝固了。
烛九——现在该叫他陈烛了，毕竟顶着炼魂堂堂主的身份——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两口正在对撞的棺材中间。一口是他自己那嗷嗷待哺的命棺虚影，另一口是地上那块暗金色、情绪复杂的碎片。
“你说你一个碎片，戏怎么这么多？”陈烛心里嘀咕。
那碎片传来的情绪简直能写本书:先是“啊！空棺大人！我好饿好想要！”，然后是“等等，这空棺大人怎么看起来想把我当点心？”，最后变成“救命！有棺要吃棺啦！”的惊恐波动。
命棺虚影可不管这些，棺盖掀开的那道缝隙里传出的吸力越来越强，灰黑色的幽冥道纹像活过来似的，朝着暗金色碎片蔓延过去。
碎片也不甘示弱，表面沸腾的暗金色液体突然凝聚成无数细丝，反过来缠向命棺虚影。两股力量在空中较劲，发出“滋滋”的、像是冷水滴进热油的声音。
陈烛感觉自己成了拔河比赛中间那根绳子。一边是自家棺材饿死鬼投胎般的吞噬欲，另一边是碎片“我要活下去”的垂死挣扎。他的识海成了战场，魂力在两股拉扯下来回震荡，脑仁疼得直抽抽。
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岩层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开，碎石如雨落下。一股冰冷、暴虐、带着浓重尸气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从破口处灌了进来！
“小辈！给本座滚出来！！”
峰主的声音像是一万口破锣同时敲响，震得石室四壁都在发抖。那声音里的怒气值，陈烛估计能把整个葬魂山脉的阴气都煮沸。
“来得可真快。”陈烛龇了龇牙。
他看了眼地上那块碎片——暗金色的液体还在和命棺虚影较劲，双方正处在微妙的平衡中。短时间内谁也吞不掉谁。
头顶的破口处，一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指甲足有三尺长的巨手已经探了进来，正扒拉着边缘，要把洞口撕得更大。
没时间犹豫了。
陈烛心念一动，命棺虚影猛地一收！那些蔓延出去的幽冥道纹瞬间缩回，连带着从碎片表面“薅”下来一小缕暗金色的流质——像扯似的，撕下来一小撮。
碎片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传递出混合着疼痛和“你居然真敢动手”的震惊情绪。
“先收点利息。”陈烛咧嘴一笑，将那缕暗金色流质卷回体内。
命棺虚影满足地颤动了一下，棺盖“咔”一声合拢，缩回他体内。与此同时，陈烛能感觉到一股精纯到可怕、却又带着某种“蒙昧”意识的魂力，开始在四肢百骸中散开。
这不是普通的魂力。这是被“饲育”了不知多少年，融合了《葬魂经》特质和阴寿丹精华，专门用来喂养棺椁碎片的“高级饲料”。
现在这饲料，进了他的肚子。
“嗡——”
体内传来一阵舒畅的共鸣，命棺虚影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丝丝。但随之而来的，是碎片那股“蒙昧”意识残留在魂力中的影响——一种原始的、饥渴的、想要吞噬一切的冲动。
陈烛深吸一口气，用意志力把那冲动压下去。现在可不是消化的时候。
他最后瞥了眼那块碎片——它表面的暗金色液体似乎暗淡了些，但传递出的情绪反而更清晰了:愤怒、委屈，还有“你等着，等我消化完这批养料就弄死你”的威胁。
“回头再收拾你。”陈烛丢下这句话，身形一晃。
灰雾从他脚下涌出，裹住全身。在峰主那只巨手完全撕开洞口、整个人就要砸下来的前一瞬，陈烛化作一道不起眼的灰色流影，从石室另一侧的缝隙中溜了出去。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同一时间——
“轰！！！”
整个石室顶部被彻底掀飞！
峰主那三丈高的青黑色身影轰然落下，双脚踩在地面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到四面墙壁。他周身缠绕着实质化的尸气，灰白色的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那是被他吞噬的魂魄残影。
他的左胸处，之前被陈烛用禁术击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但新生的肉芽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色，边缘还在渗着粘稠的液体。显然，那伤口没那么好处理。
峰主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石室中央那块暗金色碎片。
碎片的状况让他瞳孔一缩。
表面的光泽暗淡了至少一成！空气中残留着两股同源却对抗的气息，其中一股明显来自那个该死的小辈！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碎片传递出的情绪——不再是往常那种混沌的饥渴，而是清晰的愤怒和……恐惧？
对一个筑基期的小辈恐惧？
“混账东西！”峰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身上的尸气轰然炸开，将石室残存的墙壁彻底震成齑粉。
他伸出巨手，想要检查碎片的状态。可手指还未触及，碎片表面的暗金色液体就应激般腾起，形成一层保护膜，甚至传递出微弱的抗拒之意。
峰主的手僵在半空。
这碎片……在被“饲育”的漫长时间里，从未表现出如此明确的“灵性”反应。它一直是被动接受养料，缓慢积累，等待“圆满”的那天。
可现在，它居然因为一次短暂的接触，就产生了变化？
“空棺……”峰主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你果然是个祸害！”
他猛地转身，庞大的身躯撞开通道岩壁，朝着炼魂堂核心区域冲去。每踏出一步，地面就震颤一次，通道顶部的钟乳石噼里啪啦往下掉。
“所有尸卫听令！”峰主的声音通过某种秘法，传遍整个地下空间，“封锁炼魂堂所有出口！活捉那个小辈！本座要亲手把他炼成尸傀，永世跪在饲育棺前谢罪！”
……
与此同时，陈烛已经回到了炼魂堂上层。
他此刻正站在主殿的控制中枢——一个布满阵纹的圆形石室内。四周墙壁上镶嵌着数十面水镜，每面水镜都显示着堂口不同区域的实时画面。
从其中一面水镜里，他能看到峰主那庞大的身影正在地下通道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岩壁崩塌，阵法光幕闪烁几下就碎裂开来。
“这老僵尸拆家挺有一套啊。”陈烛摸了摸下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下隐约有暗金色的细丝在流动，那是还未完全消化的碎片力量。魂力修为在稳步提升，已经摸到了筑基中期的门槛，但那种“想要吞噬点什么”的冲动也越来越明显。
“得找点东西喂喂。”陈烛目光扫过控制中枢的阵法核心。
作为炼魂堂堂主，他有权限调动堂口大阵的全部力量。这阵法原本是用来防护外敌、维持阴气平衡、以及辅助“饲育”过程的。现在嘛……
“启动‘九阴锁魂阵’第一重，目标:地下通道三区到七区。”
陈烛双手按在控制阵盘上，魂力注入。阵盘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发出幽绿色的光。
几乎同一时间，地下通道里。
峰主正撞开一道石门，前方忽然升起九道灰白色的光幕，层层叠叠拦在面前。光幕上浮现出扭曲的鬼脸，发出凄厉的尖啸，形成音波冲击。
“雕虫小技。”峰主冷笑，巨手握拳，一拳轰出！
“砰！砰！砰！”
连续三道光幕应声破碎。但破碎的光幕并未消散，反而化作粘稠的灰白色雾气，缠向峰主的手臂。雾气中伸出无数半透明的手，试图抓住他的鳞片。
“烦人！”峰主手臂一震，尸气爆发，将雾气震散。
但就这么一耽搁，后方又升起新的光幕。而且这些光幕不再是单纯的阻挡，开始释放阴寒刺骨的冻气，通道岩壁上迅速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峰主的速度被拖慢了。
……
控制中枢里，陈烛看着水镜中的画面，点了点头:“效果不错。”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峰主毕竟是金丹期的尸祖化身，哪怕有伤在身，破开这些阵法也只是时间问题。
“得再加点料。”
陈烛心念一动，通过识海中那些灰雾傀的烙印，向散布在堂口各处的雾傀下达指令。
很快，十二具灰雾傀从阴影中浮现，悄无声息地潜入地下通道。它们不直接攻击，而是躲在暗处，等峰主破开一片阵法、正要前进时，突然从侧面或头顶发动偷袭——
丢几块被阴气浸透的爆裂石。
洒一把能暂时干扰神识的“迷魂砂”。
甚至有一具雾傀不知从哪儿拖来一具废弃的炼尸，在峰主经过时点燃了炼尸体内的阴火符，“轰”的一声炸开，粘稠的尸油溅了峰主一身。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啊啊啊！小辈！本座定要将你抽魂炼魄！！”峰主的怒吼隔着层层岩壁都能听见。
陈烛掏了掏耳朵:“嗓门真大。”
他继续操作阵盘，启动第二重阵法:“幽冥困龙阵，目标:通道九区交汇处。”
这个阵法就比较阴损了。它不是硬挡，而是在特定区域制造空间错乱。峰主冲进那片区域后，会发现明明在往前跑，结果一抬头又回到了原地。或者想往左拐，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右转。
配合雾傀的骚扰，足够让峰主抓狂好一阵子。
做完这些，陈烛才有空处理体内那股躁动的吞噬欲。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几样东西:一块残缺的命棺碎屑原料——这是之前在库房找到的；一瓶阴寿丹——堂主标配，每月一瓶；还有几块品质不错的阴魂玉。
“来，尝尝这个。”陈烛先拿起那块碎屑原料，犹豫了一下，没自己吃。
他唤来一具守在控制中枢门口的灰雾傀，将碎屑原料塞进它胸口那团灰雾核心中。
雾傀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表面的灰雾疯狂翻涌，原本模糊的身形开始凝实，甚至隐约浮现出类似盔甲的轮廓。它散发出的气息节节攀升，从筑基初期一路冲到筑基后期，还在往上蹭！
但与此同时，雾傀的眼眶里，那两点幽火变成了暗金色，并且流露出和地下那块碎片相似的、原始的饥渴感。
它转头“看”向陈烛，灰雾构成的手抬了抬，似乎想扑过来，但又因为烙印的束缚而僵在原地。
“果然有副作用。”陈烛皱了皱眉。
这碎屑原料里残留着命棺碎片的本源特性，会放大吞噬欲，甚至可能侵蚀神智。雾傀没有完整的意识还好，若是活人吃了，恐怕会变成只知道吞噬的怪物。
“不过……用来当一次性武器，倒是合适。”
陈烛又拿出三块碎屑原料，分别喂给另外三具雾傀。很快，他身边就多了四具气息堪比筑基巅峰、眼中暗金火焰跳动、浑身散发着“我想吃点什么”气场的强化雾傀。
“去吧，找那老僵尸玩去。”陈烛挥挥手。
四具雾傀化作灰影，没入通道。
……
地下，通道九区交汇处。
峰主已经在这片鬼打墙的区域转了第七圈。每次眼看要冲出去，眼前的空间就一阵扭曲，又把他送回原点。再加上那些烦人的雾傀时不时冒出来丢点东西，他的耐心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
“真当本座奈何不了这区区阵法？”峰主停下脚步，猩红的眼睛里闪过狠色。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尸气开始向内收缩、凝聚。青黑色的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那是尸祖血脉的印记。
“破！”
峰主双拳对撞，符文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岩壁如豆腐般崩碎，阵法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然后片片碎裂！
空间错乱的效果被强行破除！
但就在阵法破碎的瞬间，四道灰影从四个方向同时扑来！
正是那四具吃了碎屑原料的强化雾傀。它们眼中暗金火焰燃烧，灰雾构成的手臂异化成尖锐的利爪，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取峰主的要害！
“找死！”峰主不闪不避，任由利爪抓在身上，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
鳞片上只留下几道白痕。
但雾傀的目的本就不是破防。在接触的瞬间，它们胸口灰雾核心内的碎屑原料力量轰然爆发！暗金色的光芒从内部透出，雾傀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膨胀，然后——
“轰！轰！轰！轰！”
四具雾傀，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接连自爆！
那不是普通的自爆。碎屑原料中蕴含的、与命棺同源的力量被一次性释放，形成的爆炸冲击中夹杂着诡异的吞噬特性。暗金色的光焰粘附在峰主的鳞片上，竟然开始“啃食”他的尸气和血肉！
“这是什么鬼东西？！”峰主终于变了脸色。
他体表的符文疯狂闪烁，试图驱散那些暗金光焰。但光焰如附骨之疽，吞噬掉一层尸气，又蔓延开一片。虽然速度不快，但那种被“吃掉”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就在他分心对付光焰的时候——
“嗡！”
整个炼魂堂的地面，忽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阵图！
陈烛在控制中枢，将堂口大阵的剩余力量全部激活了。无数道幽绿色的光柱从地面升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堂口的天罗地网。光网缓缓压下，目标直指峰主！
这是炼魂堂护山大阵的终极形态，原本是用来抵御外敌入侵的。启动一次要消耗堂口积蓄数年的阴气储备，且百年内只能动用一次。
陈烛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
“给我——镇！”
随着他一声低喝，漫天光网轰然落下！
峰主抬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阵法光芒，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凝重。他不再保留，身后虚空中，一口缠绕着漆黑锁链的青铜棺椁虚影缓缓浮现！
棺椁散发着古老、腐朽、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那是他作为“饲养员”的力量源泉，也是束缚他的枷锁。
青铜棺虚影出现的瞬间，压下的光网猛然一滞！
两股力量在空中对撞，发出“轰隆隆”的闷响，整个葬魂山脉都在震颤。炼魂堂的建筑成片倒塌，地面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陈烛在控制中枢里，感觉像是被一柄重锤砸在胸口，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阵盘上的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堂口积蓄的阴气在飞速消耗。
“撑住……再撑一会儿……”他咬牙坚持，更多的魂力注入阵盘。
地下，峰主身后的青铜棺虚影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棺盖上诡异的浮雕——那是一个被锁链束缚、正在吞噬无数灵魂的模糊身影。
但随着青铜棺力量的释放，棺身上缠绕的那些锁链，其中一根……
“咔嚓。”
一声细微的、几乎被能量对撞声淹没的脆响。
一道新的裂痕，出现在那根锁链上。
峰主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向青铜棺虚影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某种……恐惧？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给本座——破！！！”
峰主咆哮，青铜棺虚影轰然一震，更磅礴的力量涌出！压下的光网再也支撑不住，从中心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噗！”
控制中枢里，陈烛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阵盘上的符文彻底熄灭，反噬的力量让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但他嘴角却咧开一个笑容。
因为在水镜的最后画面里，他清楚地看到:
青铜棺虚影在震碎光网后，并未乘胜追击，而是迅速缩回峰主体内。而峰主本人，在破阵之后，也没有立刻冲上来，反而停在原地，单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气息出现了明显的紊乱。
那根锁链的新裂痕，显然对他造成了影响。
而且，经过这一连串的阻截、骚扰、自爆和阵法镇压，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够做很多事了。
陈烛擦掉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九棺葬世计划·饲育篇》的古老卷轴，又看了眼水镜中正在调息的峰主。
“老僵尸，咱们的账，慢慢算。”
说完，他转身没入控制中枢后方的密道，消失在阴影中。
炼魂堂主殿开始崩塌，碎石如雨落下。但陈烛的身影已经不见，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堂口，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峰主。
哦，还有地下深处，那块暗金色碎片传递出的、越来越清晰的“灵性”波动。
它在“观察”着这一切。
并且，在默默“消化”着刚才从陈烛那里“学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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