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尘日。
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在洒扫庭除，准备干干净净迎新年。战王府里更是热闹，下人们干劲十足，连角落里的灰尘都不放过，欢声笑语不断。
而被暂时安置在战王府一处偏僻小院里的虞怀姝，却与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身上盖着王府提供的、干净暖和的棉被，面前小几上摆着热腾腾的粥菜，比她在谢府最后那段日子吃的好上太多。可她却眼神发直，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里反复念叨着：
“我抢了什么……我到底抢了什么……”
“星辰大海……我的星辰大海……”
“哈哈哈……垃圾……我抢了一堆垃圾……”
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癫狂大笑，时而又默默垂泪。送饭的婆子看得直摇头，私下议论：“真是造孽哟，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成这个样子了？”
“还不是自己作的？贪心不足，抢了妹妹的姻缘，结果呢？”
“所以说啊，这人哪，不能太算计，老天爷都看着呢！”
虞怀瑾来看过一次，隔着窗户看到她那副疯癫模样，只淡淡吩咐下人好生照看，便离开了。她们姐妹之间，那点本就稀薄的情分，早在虞怀姝一次次的选择和算计中消磨殆尽。如今，不过是尽最后一点人道罢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家那边，谢夫人躺在床上，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儿子前途尽毁，家产大半被抄，谢家名声扫地，这一切，她必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虞怀姝，这个她认定的“罪魁祸首”，仅仅是休弃、让她被战王府接走“养”起来？太便宜她了！
“不行！”谢夫人猛地从床上坐起，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神狠戾，“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毒妇！她必须身败名裂！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害了我们谢家！”
她立刻叫来心腹老嬷嬷，嘶哑着声音吩咐：“去！派人去虞家！告诉他们，我们谢家休弃了这个丧门星！把休书的内容，给我传扬出去！我要让她虞怀姝，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老嬷嬷心领神会，立刻着手去办。
于是，就在这个本该除旧布新的日子里，关于虞怀姝被休弃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迅速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谢家把那个儿媳妇给休了！”
“哪个？就是那个抢了妹妹姻缘，嫁进谢家的？”
“就是她！虞家大小姐，虞怀姝！”
“为啥休了啊？虽然谢家现在不行了，但这节骨眼上休妻，也太难看了吧？”
“嘿！你是不知道！谢家放出话来，说这虞氏女品行不端，善妒弄权，最重要的是——撺掇夫君舞弊，祸乱家宅！谢家公子就是被她害的！”
“我的天！真的假的？要真是这样，那这女人也太毒了！”
“可不是嘛！谢家说了，这样的妇人，他们谢家不敢留，一纸休书，让她哪来的回哪去！”
流言越传越烈，越传越难听。谢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污水都泼到了虞怀姝一个人身上。一时间，虞怀姝成了京城人口中“不贤不德”、“红颜祸水”的典型。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虞府。
虞府花厅内，虞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
“孽障！这个孽障！”他指着门外，手指都在发抖，“我虞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丢尽了啊！”
虞夫人坐在一旁，默默垂泪，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老爷，您消消气……姝儿她……她也是一时糊涂……”
“糊涂？她那是蠢！是坏！”虞老爷怒吼道，“当初我就说谢家那小子眼神不正，不是良配！她呢？死活要嫁！还使手段抢了瑾儿的姻缘！现在好了！把自己作践成这样，还要连累家族蒙羞！我虞家世代清誉，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东西！”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谢家派了两个婆子，态度强硬地送来了虞怀姝的“嫁妆”——几口寒酸的箱子，以及那封措辞严厉，将虞怀姝贬得一无是处的休书副本。
此举，无异于当着全京城的面，狠狠扇了虞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虞老爷看着那封休书，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虞夫人的哭声也戛然而止，脸上血色尽失。
“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虞夫人颤声问道。
虞老爷喘着粗气，沉默良久，最终疲惫又绝望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还能如何？她既然已被休弃，谢家是绝不会再让她回去了。瑾儿心善，暂时安置了她，但我们虞家……不能留她。”
他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妻子：“夫人，不是我心狠。她如今名声尽毁，疯疯癫癫，若接回府中，我们虞家其他女儿还要不要嫁人？云辰、云锋他们在朝中、在军中，还要不要立足？为了一个自作自受的孽女，拖累整个家族，值得吗？”
虞夫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捂着脸，痛哭失声。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在这个时代，一个被休弃、且背负着如此恶名的女儿，对家族而言是致命的污点。
最终，虞家做出了决定。他们没有去接虞怀姝回府，只是派人给战王府送了些银钱和衣物，并带了一句话：“烦请王妃……酌情安置，虞家……感激不尽。”
这几乎是变相地表明，虞家放弃了这个女儿。
消息灵通的人家很快知道了虞家的态度，对虞怀姝更是鄙夷。
“看到没？连娘家都不要她了！”
“真是众叛亲离啊！”
“当初抢姻缘的时候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惨！”
“所以说，人啊，不能太贪心，更不能心存恶念。”
战王府那处偏僻的小院里，虞怀姝对外面掀起的轩然大波一无所知，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哭时而笑。
一个负责看守她的婆子，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忍不住跟同伴嚼舌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内室：
“唉，真是世事难料。当初大小姐死活要嫁去谢家，还以为攀了高枝呢。”
“谁说不是呢？结果呢，谢家公子舞弊，前程尽毁，还被流放了！谢家把一切都怪到大小姐头上，一纸休书把她赶出门，还到处说她坏话！”
“可不是嘛！听说虞家老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都不认这个女儿了！”
“啧啧，这下可是真成了没根的浮萍了……要不是咱们王妃心善，给她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所以说啊，这人哪，得认命，也得积德。不是你的，抢来了也守不住，还得遭报应……”
内室里，虞怀姝原本呆滞的眼神，在听到“休书”、“谢家公子舞弊”、“虞家不认”、“没根的浮萍”、“报应”这些字眼时，剧烈地波动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休书……谢家……不要她了……
娘家……虞家……也不要她了……
所有人都不要她了……
她成了全城的笑柄……一个疯癫的、被遗弃的可怜虫……
“啊——！”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猛地从床上滚下来，扑到那几口装着了她所剩无几“嫁妆”的箱子上，疯狂地撕扯着里面的旧衣物，仿佛那是她的仇人。
“我不是扫把星！我不是！”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没用！”
“你们凭什么不要我！凭什么！”
她一边撕扯，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状若疯魔。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赶紧进来拉住她。
虞怀姝力大无穷地挣扎着，目光突然落到一件半旧的红衣上——那是她当年满心欢喜为自己准备的嫁衣之一，曾经承载着她对谢家、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她一把抓过那件红衣，又哭又笑：“嫁衣……我的嫁衣……哈哈哈哈……我穿着它……嫁给了什么？嫁给了耻辱！嫁给了噩梦！”
她开始用力撕扯那件红衣，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你们滚！都滚！”
她彻底陷入了癫狂，将房间里能碰到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直到力竭，才瘫倒在满地狼藉中，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只剩下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窗外，不知哪家孩子点燃了一个炮仗，“啪”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树上的寒雀。
新年快要到了。
可对于虞怀姝而言，她的世界，早已在那纸休书和全城的嘲笑声中，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片冰冷、疯狂、永无止境的黑暗。她用自己的贪婪和算计，亲手埋葬了她所追求的一切，也彻底失去了回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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