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娥把最后一沓旧报纸捆好，刚直起身，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秦淮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软：“晓娥在家吗？”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门口拉开条缝——秦淮茹站在台阶下，手里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鬓角的碎发被风刮得贴在脸上，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秦嫂子有事？”娄晓娥没开门，就隔着门缝说话。
秦淮茹笑得眉眼弯弯，把碗往前递了递：“槐花说想吃你做的红糖糕，我这不是想着，你家大业大的，肯定不缺那点红糖，就来问问你匀两勺？”
娄晓娥盯着那只碗——碗沿沾着圈淡淡的油渍，是早上熬粥时溅的。她心里冷笑，昨天才借走二两糖票，今天又来打红糖的主意。院里谁不知道，她爸有严重的咳嗽，医生特意嘱咐要多喝红糖姜茶，这红糖是她托人从乡下好不容易弄来的。
“真不巧，”娄晓娥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板上的木纹，“红糖刚用完，昨天给我爸煮姜茶，全用没了。”
秦淮茹的笑僵在脸上，随即又软下来，声音带着点委屈：“咋这么巧？那……那你家有白糖不？槐花这孩子，就馋那口甜的，哭着闹了一早上。”
“白糖也没富余，”娄晓娥说得坦然，“前几天做月饼，都用完了。”她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不过我记得，三大爷家刚买了袋白糖，你去问问？”
秦淮茹没想到她会直接推给三大爷，脸上有点挂不住，嘴里嘟囔着“那就算了”，转身要走，却被突然从旁窜出来的贾张氏撞了个趔趄。
“你这没良心的！”贾张氏一把夺过秦淮茹手里的碗，瞪着娄晓娥骂道，“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借两勺红糖能穷死？真是资本家的闺女，铁石心肠！”
娄晓娥慢慢打开门，站直了身子。她比贾张氏高出小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大妈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家的东西，给谁不给谁，是我的自由。倒是您，”她目光扫过贾张氏衣襟上沾着的糖渣，“昨天从三大爷家拿的芝麻糖，还没吃完吧？”
贾张氏被戳中痛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吃我亲家的东西，关你屁事！”
“关我事的是，”娄晓娥突然提高声音，院里正在择菜的二大妈、逗鸟的一大爷都探出头来，“您刚才撞秦嫂子那下，要是把碗摔了，打算让她赔吗？”
秦淮茹赶紧摆手：“没……没事，不怪贾大妈。”
“怎么不怪？”娄晓娥看向一大爷，“一大爷，您来评评理。秦嫂子借红糖，我没有，这是事实。贾大妈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还撞人，这理站得住吗？”
一大爷放下鸟笼，慢悠悠地走过来：“老贾，晓娥说得对，借东西得人愿意，不能强要。”他转向娄晓娥，“不过晓娥，都是街坊，语气别这么冲。”
“我语气冲？”娄晓娥笑了，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昨天我爸咳嗽得直不起腰，秦嫂子来借糖票，我给了。今天她来借红糖，我没有，就成铁石心肠了？”
她看向秦淮茹，眼神清亮：“秦嫂子，我爸的病您知道，红糖是救命的。要是换成您家棒梗生病，需要这红糖，我抢您的，您乐意？”
秦淮茹的脸瞬间红透，低下头搓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
贾张氏还想撒泼，被二大妈一把拉住：“行了老贾，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娄晓娥却没打算就此打住，她走到秦淮茹面前，声音放软了些：“槐花想吃甜的，我这儿有块水果糖，你拿回去给她。”她把刚剥开的糖递过去，“红糖真没有，等我爸好点，我托人再弄点，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秦淮茹接过糖，手指有些颤抖，呐呐地说了句“谢谢”，转身快步走了。
贾张氏气得跺脚，却被一大爷瞪了一眼，只能悻悻地骂骂咧咧回了屋。
二大妈凑过来，拍了拍娄晓娥的胳膊：“还是你聪明，几句话就把理占住了。”
娄晓娥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这只是小事，秦淮茹不会善罢甘休，贾张氏也肯定会找机会报复。但她不怕——刚才秦淮茹接过糖时眼里的愧疚，一大爷默许的眼神，二大妈明里暗里的维护，都在告诉她，守住底线的人，未必会输。
回到屋，娄晓娥从柜子里拿出那个藏红糖的铁皮盒，打开看了看——红糖还剩小半盒，她舀出两勺，用油纸包好，塞进灶膛旁的缝隙里。这是给秦淮茹留的，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她清楚，对付这种人，得给点甜头，再亮明底线，才能让她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傍晚时分，娄晓娥正准备做饭，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是秦淮茹端着碗鸡蛋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晓娥，刚才……对不住了。这是槐花非要给你留的，说谢谢你的糖。”
娄晓娥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面：“进去坐？”
“不了，棒梗还等着我做饭呢。”秦淮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你爸的病……要是需要帮忙，跟我说。”
娄晓娥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院里的日子，像碗没熬好的粥，有糊味，有米香，得慢慢搅，才能熬出像样的滋味来。
她低头闻了闻鸡蛋羹的香味，嘴角轻轻扬了起来。看来，这红糖的风波，不算白闹。至少，秦淮茹总算明白，她娄晓娥的好，不是白给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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