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内的景象比从外面看更加……富有“个性”。与其说是飞船的船舱，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垃圾场兼机械爱好者的疯狂实验室。狭窄的通道两侧堆满了各种型号的零件箱、裸露的线缆束、以及一些完全看不出用途、闪烁着诡异光芒的装置。空气中混合着机油、焊接熔渣、廉价速食面以及一种奇怪的、类似薄荷的清洁剂味道。头顶的照明时明时暗，一些管道还偶尔发出“噗噗”的漏气声。
“欢迎来到寒舍！有点乱，别介意，每个零件都有它自己的位置——在我脑子里。”凯斯毫不在意地踢开脚边一个滚动的齿轮，引着瑞恩穿过迷宫般的通道，来到一个相对宽敞些的区域，这里似乎是舰桥和居住区的混合体。角落里有几张用废弃座椅改造成的“床”，其中一张上面堆着些相对干净的毯子。
“把他放这儿吧。”凯斯指了指那张铺着毯子的“床”。
瑞恩小心翼翼地将小虫放下，解开固定他的布带。孩子的脸色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凯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手持扫描仪，对着小虫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扫描仪发出轻微的滴滴声，屏幕上一串串数据快速滚动。凯斯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啧……这可不是普通的辐射病或者基因崩溃。”他收起扫描仪，表情难得地严肃了起来，“生命体征极其紊乱，能量场处于异常活跃和极度衰弱的矛盾状态……有点像……超载后的强制休眠？但又不完全一样。他之前是不是接触过什么高强度的能量源？或者……释放过什么？”
瑞恩心中一凛，想到了工厂里那两次救命的银光爆发。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有办法稳定他的情况吗？”
凯斯看了瑞恩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隐瞒，但也没追问，只是耸耸肩：“我不是医生，只是个半吊子机械师。我这儿只有最基础的营养液和镇静剂，能不能扛过去，得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他走到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布满按钮的柜子前，捣鼓了几下，取出一个注射枪和一小袋透明的液体。
“基础营养液，加点温和的镇静成分，希望能让他舒服点，至少把体温降下来。”凯斯熟练地将液体装入注射枪，对着小虫的脖颈轻轻一按。“嗤”的一声轻响，药液注入。
几乎是立刻，小虫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的痛苦表情减轻了不少。
瑞恩稍微松了口气，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小虫。
“好了，你的‘船票’。”凯斯转过身，对着瑞恩伸出手，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商业式的笑容，“值钱的东西，分一半。我看你这条胳膊……就挺特别的。”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瑞恩的左臂上，那里虽然恢复了正常人类手臂的形状，但皮肤下隐约流动的黑暗和破碎的衣袖，无不昭示着它的不寻常。
瑞恩眼神一冷：“这个不行。”
“开个玩笑嘛，别紧张。”凯斯哈哈一笑，收回手，“我对人体改造没兴趣，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很……麻烦的型号。我是说其他的，信用点、稀有金属、数据芯片……什么都可以。”
瑞恩沉默地在自己破烂的衣服里摸索着。他身无长物，除了那几乎耗尽能量的手枪，就只剩下蝰蛇给的那个小袋子。他拿出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几块能量棒，一小瓶干净的水，还有几枚边缘磨损严重、看不出来源的旧时代硬币。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凯斯看着那点寒酸的物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吧，看来你这趟是净身出户。”他捡起那几枚旧硬币，在手里掂了掂，“这玩意儿……在黑市上或许能换杯劣质合成酒。算了，看在你们这么惨的份上，再加上你答应路上帮忙，船票就算预付了。”他将硬币随手塞进口袋，然后把能量棒和水推回给瑞恩，“这些你留着吧，看样子你更需要。”
虽然语气轻松，但瑞恩能感觉到，凯斯并非完全出于怜悯。他似乎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这条手臂和小虫的异常，更感兴趣。这是一种投资，或者说……一种对“有趣事物”的收集癖。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瑞恩收起那点可怜的物资，问道。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该死的星系，离公司的追捕越远越好。
“马上。”凯斯走到舰桥主控台前——那是一个由至少五六块不同型号、不同年代的屏幕和控制板强行拼接而成的怪物。他熟练地在几个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又用力拍了拍一块闪烁不定的屏幕。“老伙计，该起床干活了！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随着他的操作，整个船体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和震动。头顶的灯光剧烈闪烁了几下，稳定在一个昏暗的亮度。周围的墙壁（如果那些堆满杂物的板子能算墙壁的话）传来管道加压和能量流动的嗡鸣声。虽然听起来到处都是杂音，但奇迹般地，这艘“破晓号”似乎真的运转起来了。
“坐稳了！‘幽灵航道’入口的时空参数可不稳定！”凯斯喊道，用力拉下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操纵杆。
舷窗外的景象开始扭曲。废弃的转换站平台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变形、拉长，最后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彩色流光。剧烈的颠簸传来，仿佛整个船体都在被无形的巨手揉捏。瑞恩紧紧抓住旁边的固定物，才没被甩出去。他看了一眼小虫，凯斯似乎提前用安全束带将孩子固定在了“床”上。
这种剧烈的颠簸持续了大约几分钟，然后突然平息。舷窗外的流光褪去，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景象。
那不是正常的星空。没有璀璨的银河，没有熟悉的星座。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稠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如同灰尘般的光点，它们缓慢地旋转、移动，构成一种庞大而沉默的漩涡。远处，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星云残影，或者是一闪而过的、巨大无比的、难以名状的阴影。这里寂静得可怕，连飞船引擎的轰鸣声似乎都被这无尽的黑暗吸收、削弱了。
这就是“幽灵航道”？一条航行在现实与虚无夹缝中的秘密路径？
“欢迎来到坟场，伙计。”凯斯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靠在主控台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里是旧日战争留下的伤疤，破碎的星系残骸、被遗忘的维度碎片、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都飘在这里。导航系统在这里基本是瞎子，全靠经验和……运气。”
他指了指主控台上一块不断跳动着杂乱波形的屏幕：“看，时空乱流探测器。绿色表示相对安全，黄色代表有麻烦，红色……嗯，祈祷别碰到红色。”
屏幕上，大部分区域是令人不安的黄色，夹杂着一些细小的绿色斑块，偶尔还有一两条红色的细线闪过。
瑞恩感到一阵寒意。在这片连物理法则都可能失效的鬼地方航行，简直就是玩命。他看了一眼凯斯，这个年轻的机械师脸上却看不到多少恐惧，反而有种……兴奋？或者说，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航道到‘十字路口’要多久？”
“看情况。顺利的话，标准时间两三天。不顺利的话……”凯斯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可能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航道新的‘幽灵’之一。所以，祈祷吧，顺便……”他扔给瑞恩一个油腻腻的扳手，“履行你的职责，帮手先生。去底舱动力室，检查一下三号能量导管，读数有点不稳定，我可不想在跳跃的时候被炸成基本粒子。”
瑞恩接过扳手，没有说什么。他现在是这艘船上的乘客兼临时船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小虫，确认他暂时安全，然后根据凯斯指示的方向，走向通往底舱的狭窄梯子。
底舱的环境比上面更加恶劣。空间低矮，布满粗大的管道和嗡嗡作响的能量核心，高温和浓重的臭氧味几乎让人窒息。瑞恩按照凯斯的描述，找到了那根标记为“3”的能量导管。导管表面有些许过热的痕迹，接口处有微弱的电弧闪烁。
他尝试用扳手紧固接口，但效果不大。看来需要更专业的处理。就在他思考该怎么办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啜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不是小虫的声音。这声音……更空灵，更悲伤，充满了无尽的孤独和恐惧。
瑞恩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底舱除了机器的轰鸣，别无他物。是幻听？还是这条该死的航道的影响？或者是……他左臂里那个东西带来的幻觉？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检查导管。最终，他发现是一处内部稳压器节点老化导致的能量泄漏。他没有合适的备件，只能尝试用现场找到的一些耐高温绝缘材料进行临时包裹和加固，希望能撑到目的地。
处理完问题，他回到舰桥。凯斯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导航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微调着航向。
“搞定了？”凯斯头也不回地问。
“临时处理了一下，能撑一段时间。”瑞恩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哭声？”
凯斯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瑞恩：“哭声？什么样的哭声？”
“很细微……像小孩，但又不太一样……感觉很……遥远。”瑞恩描述着那转瞬即逝的感觉。
凯斯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指了指舷窗外那片无尽的黑暗：“伙计，在这条航道上，你最好别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飘着的东西……很多都带着强烈的‘回响’，尤其是那些非自然的死亡留下的。有时候，时空扭曲会把一些过去的碎片……投射到现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太在意，更别去深究，除非你想疯掉。”
他的语气带着警告，但也证实了这并非瑞恩的幻觉。这条航道，果然充斥着超自然的危险。
就在这时，主控台上那个时空乱流探测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一大片区域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该死！”凯斯咒骂一声，猛地推动操纵杆，“抓紧了！大的要来了！”
舷窗外，原本缓慢旋转的尘埃光点突然开始加速、狂乱地舞动！远处的黑暗中，一道巨大的、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的“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破晓号”席卷而来！那浪潮所过之处，连空间本身都仿佛在扭曲、撕裂！
“破晓号”的船体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剧烈的颠簸比进入航道时强烈了十倍不止！瑞恩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他死死抓住身边的固定物，看到凯斯在剧烈摇晃的舰桥上，双手如同幻影般在各个控制面板上操作，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试图稳住船体，寻找能量乱流中的缝隙。
“左舷护盾过载！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五！”冰冷的合成音提示着灾难性的数据。
一块屏幕爆出火花，黑掉了。船内的灯光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妈的！这次麻烦大了！”凯斯吼道，额头青筋暴起，“这样下去船要散架了！”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瑞恩背着小虫的那张“床”的位置，再次亮起了柔和的银光！这一次，银光不再具有攻击性，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蔓延至整个舰桥！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银光所及之处，剧烈颠簸的船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定了下来。窗外那狂暴的能量乱流，在接触到这层银光时，竟然变得……温和了？虽然依旧汹涌，但破坏力大减，仿佛银光形成了一层特殊的缓冲带。
凯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银光的源头——那个昏迷的孩子。“星鲸……载体？他妈的……这次真是捡到宝了？”他喃喃自语，手上的操作却丝毫不敢停歇，趁机操控着“破晓号”艰难地从能量乱流的边缘滑过。
十几分钟后，那恐怖的红色警报终于平息，屏幕上的乱流区域变成了代表相对安全的绿色。舷窗外的景象恢复了之前那种死寂的漩涡状态。
“破晓号”侥幸逃过一劫，但船体受损严重，多处报警灯还在闪烁。
凯斯瘫坐在船长椅上，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然后，他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向瑞恩，以及他身边银光渐渐敛去的小虫。
“好吧，伙计。”凯斯喘着气说，“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船票’的问题了。关于这孩子……你最好知道，你们惹上的麻烦，可能比公司追兵要大得多。”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现在，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还有你，那条胳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血色的春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