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界书院的成立，比想象中更顺利，也更复杂。
林风选定的院址在启念城废墟边缘，一处相对完整的三进院落。院中有古树，战后发了新芽；有池塘，水虽浑浊却已有小鱼游动。墨辰带着土系修士花了两天时间加固房屋、平整地面，苏妙用心序之火在院墙上布下“静心纹”，青鸾则从各宗门搜集来第一批典籍——大多是修行基础、历史杂谈、地理图志，也有少数记载虚海传闻的残卷。
开院第一日，来了三十多人。有好奇的年轻修士，有战后迷茫的散修，也有几个像之前那妇人一样、对虚海心存疑问的凡人。林风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请了一位在旧纪元以博学着称、如今隐居在时生区的老儒生“文渊先生”主持。
文渊先生须发皆白，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往院中石凳上一坐，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泡了一壶粗茶，慢悠悠说:“今日咱们不修行，只聊天。聊什么呢？聊‘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有人问道在何处？我说，道在脚下这片土地里，在天上那些裂痕里，也在东边那座灰色房子里。”
这话一出，院里顿时安静了。
“先生是说……虚海也有道？”一个年轻修士忍不住问。
“万物皆有道。”文渊先生啜了口茶，“虚海的道，是归寂，是终结，是万法归一。咱们真界的道，是新生，是变数，是百花齐放。两道相冲，所以打仗；两道相异，所以好奇。”
他指了指东方:“那座观测站，就是虚海伸过来的‘眼睛’。它想看什么？看咱们的道是什么模样，看咱们这道能不能在它们的道面前站住脚。咱们呢？咱们也该睁眼看它们——不是用仇恨看，是用‘求知’看。看它们的道为何如此极端，看它们的坚持从何而来。”
这番话，平实却深刻。院里的人陷入沉思。
但并非所有人都认同。
墨辰的突破与隐患
同一时间，归墟沃土。
墨辰蹲在地脉裂缝旁，小心翼翼地将一缕土黄色法力注入灰金色苔藓的根系。法力沿着苔藓细密的脉络延伸，他闭上眼，感受着苔藓与地脉之间那种微妙的共生联系。
三天前，他放弃了强行修复，转而尝试“引导”。他发现，这些苔藓并非无意识生长，它们对不同的能量波动有不同反应——对暴烈的修复法力会本能排斥，但对温和的滋养之力却会主动吸收，甚至反哺。
此刻，他注入的法力就是经过精心调制的“地养之气”，模拟地脉自然散发的温和波动。果然，苔藓根系轻轻颤动，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如饥似渴地吸收起来。随着吸收，苔藓表面泛起莹润的光泽，根系也微微膨胀，像无数细小的触手，主动探向地脉裂缝深处。
“有效！”旁边一名修士低呼。
墨辰不敢分心，继续维持法力输送。他能感觉到，苔藓根系在吸收地养之气后，开始分泌一种粘稠的、泛着淡金色的汁液。汁液渗入裂缝，与残存的归寂之力、薪火余烬缓慢交融，形成一种胶状物质，竟真的开始一点点填补裂缝！
虽然速度极慢——照这个进度，修复一条三尺长的裂缝至少要十天——但这是无损修复！不伤苔藓，不损地脉，完全顺应自然！
“主事，成功了！”修士们面露喜色。
墨辰却缓缓收回法力，眉头依旧紧锁:“先别高兴太早。你们有没有发现，苔藓分泌的那种汁液……在填补裂缝的同时，也在改变裂缝两侧的土壤结构。”
他抓起一把刚被汁液浸润的泥土，在掌心碾开。泥土呈现出诡异的灰金色纹理，不再松散，反而有种玉石般的质感。
“它在‘固化’土壤。”墨辰沉声道，“不是坏事，固化后的土壤更坚固，能承受更大压力。但……如果这种固化不受控制地蔓延，整片沃土会不会最终变成一块巨大的‘玉石’？到那时，地脉还能自由呼吸吗？”
众人笑容僵住。
任何新生事物，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苔藓如此，与虚海的关系如此，真界自身的演化……亦如此。
青鸾的惊觉
密室中，青鸾的额头渗出冷汗。
她维持心镜监测已经超过六个时辰，识海中的裂痕传来阵阵刺痛，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但她不敢停，因为“第七注视”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持续了整整三十息。
三十息里，那道充满好奇的波动，细致地扫描了真界书院所在的院落。它“看”了文渊先生泡茶的动作，听了那些关于“道”的讨论，甚至……在某个年轻修士说出“也许虚海并非全错”时，波动出现了明显的雀跃。
那不是恶意。
但青鸾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如果“第七注视”代表虚海内部某种相对温和、甚至倾向交流的意志，那它为什么会如此关注真界内部的思想分歧？它在期待什么？期待真界自己分裂？期待有人倒向虚海的理念？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心镜的倒影中，她看到观测站表面那些流动的灰色纹路，在“第七注视”活跃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就像平静水面被投入石子，荡开涟漪。
那涟漪中，夹杂着一丝……抵触？
“第七注视”与另外五道主要意志，并非完全一致？
这个发现让青鸾心跳加速。她强忍剧痛，将这段波动记录封存进特制的留影玉简。做完这一切，她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但真界需要这双“眼睛”。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精神，挣扎着坐起，准备继续。
暗处的影子
启念城西，一片尚未清理的废墟深处。
三个人影在断墙后低声交谈。他们穿着普通修士的服饰，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特意探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人。
“书院那边，文渊老儿在讲‘两道相异，所以好奇’。”其中一人冷笑，“倒是会粉饰。虚海屠我同胞、毁我家园，现在倒成了可以‘求知’的对象？”
“谨慎些。”另一人声音沙哑，“总巡天默许书院存在，自有考量。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盯紧那些对虚海态度暧昧的人，尤其是那个叫‘周氏’的妇人。她这几天又去了书院两次，还带了几个邻居一起去。”
“要动手吗？”第三人问。
“不。”沙哑声音否定，“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要的是‘证据’——证明虚海通过观测站在暗中渗透、蛊惑人心的证据。有了证据，才能向总巡天施压，要求拆除观测站，甚至……重启战端。”
“可万一虚海真的改了呢？”第一个人迟疑道，“万一它们真的只是好奇……”
“糊涂！”沙哑声音厉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它们可以因好奇停战，明日就可以因厌倦重启净化！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善变上，是最愚蠢的！”
三人沉默片刻。
“那接下来怎么做？”
“继续盯着。另外……”沙哑声音压低，“想办法在书院里安插我们的人。文渊老儿不是要‘百家争鸣’吗？那我们就给他添一把火——找几个口才好、心思活的，去书院宣扬‘虚海威胁论’，把那些动摇的人辩倒！记住，要站在‘为真界着想’的立场上，不能让总巡天抓到把柄。”
“明白。”
三人如鬼魅般散开，消失在废墟阴影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头顶一片残破的屋檐上，一只灰扑扑的、眼睛却是淡金色的麻雀，静静立了片刻，然后振翅飞向太初道台方向。
那是苏妙以心序之火点化的“灵雀”，专门用来监测真界各处异常的情绪波动。
林风的棋局
道台上，林风接过灵雀衔来的留影石，神识一扫，废墟中的对话尽收耳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摸了摸灵雀的脑袋，喂给它一粒灵谷。
“果然啊……”他轻声自语，“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他早料到会有反对的声音，甚至会有极端派系出现。这是思想交锋必然伴随的阵痛。
但这些人有一句话说对了——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敌人的善变上。
所以，书院要办，思想要争。
但防线要筑，力量要蓄。
而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个能让虚海“不得不”承认真界价值的筹码。
他望向东方，目光似乎穿透虚空，落在那座灰色的观测站上。
“第七注视……”他喃喃道，“你究竟是谁？又想要什么？”
真界的棋盘上，棋子正在增多。
而执棋者，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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