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主峰的议事大殿，是宗门最庄严肃穆之地，平日里唯有长老以上层级方能踏入。今日殿内却座无虚席：正中高台端坐掌门青玄真人，两侧分列各峰峰主与实权长老，下方席位坐着各峰核心弟子，甚至几位闭关多年的耆宿也现身落座。
所有目光，皆汇聚于大殿中央的少女身上。
林小满身着整洁却洗得发白的内门弟子青袍，熨帖得一丝不苟。她脊背挺直，双手垂于身侧，神色平静，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一个月未见，她看似毫无变化——清秀的面庞，炼气五层的修为（较之先前提升一层），背后依旧是那柄剑柄缠着破布的黑色古剑。
但殿中众人皆知，她早已不同。
一月之前，她只是侥幸被镇魔剑选中的普通弟子；一月之后，她是即将被册封为青云剑宗千年以来第四位“剑子”的传人。
“林小满。”青玄真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大殿每一寸空间，“此月你于剑阁闭关，可有收获？”
林小满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回掌门，弟子研读《养剑诀》全本及《月华剑诀》前三式，已初步掌握剑元转化之法，并突破至炼气五层。”
殿内泛起低低的议论声。一月突破一层，于普通弟子已是不错成绩，可对剑子候选人而言，未免太过缓慢——当年凌月一月能从炼气七层冲至九层，谢无妄更创下一月连破三层的纪录。
青玄真人面色不改，淡淡道：“展示一番。”
林小满颔首，移步至大殿中央空地。她未拔剑，只是闭目运转《养剑诀》，丹田内原本松散的灵力开始循着特定轨迹流转，周天循环后，化作缕缕淡金色精纯剑元。虽尚微弱，凝练度却远超同阶修士。
她抬手摊掌，一缕剑元自指尖溢出，凝成三寸长的淡金色剑气，于掌心上方缓缓旋动，不散不灭。
“剑气凝实，尚可。”青玄真人微微颔首，“然剑子之位，非仅看潜力，更需实战印证。”
他望向左侧席位：“秦长老。”
执法堂新任首席长老秦岳起身，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接任不过半月，正需立威之际。“弟子在。”
“你安排一下，让林小满与几位内门弟子切磋。”青玄真人道，“不必留手，但点到为止即可。”
“遵令。”秦岳转身，目光扫过下方，“炼气七层以上，自愿与林小满切磋者，出列。”
殿内短暂沉寂，随即三人起身。
首位是炼器峰的李炎——昔日险些沦为赵元明祭品的弟子，面色仍有余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显然是欲报当日之恩。
第二位是剑符峰的张明远，同样受林小满所救，修为虽仅炼气六层巅峰，却擅符剑结合，实战能力不容小觑。
第三位，则是张陌生面孔。
二十出头的青年身着执法堂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剑鞘上嵌着七颗星辰石——那是执法堂精英弟子的标识。“执法堂执事周寒，炼气九层，请林师妹指教。”
殿内议论声陡然高涨：炼气九层对炼气五层，这已非切磋，近乎碾压。
楚狂脸色一沉，欲出言制止，却被青玄真人抬手拦下。“既为自愿，便依序切磋。”掌门看向林小满，“你可有异议？”
林小满看向周寒，又望向李炎与张明远，缓缓摇头：“无异议。”
“好。”秦岳道，“李炎，你先上。”
两人于大殿中央站定，相距十丈。李炎拔剑，赤红剑身散发灼热气息——他主修《赤阳真诀》，剑法刚猛霸道，此刻眼中却无战意，唯有感激。“林师妹，当日救命之恩，李炎没齿难忘。今日切磋，我必全力以赴，以表尊重。”
林小满拔剑，古剑出鞘无声：“请。”
战斗骤起。李炎一剑斩出，剑光裹挟热浪，威势逼人，却只用了七成力道，既予压力，又留余地。林小满不硬接，脚下施展云踪步，身形如风侧移三尺，恰好避过剑锋，同时古剑斜挑，剑尖精准点在李炎剑身七寸处——那是力道传导的薄弱节点。
“叮！”脆响过后，李炎剑势被带偏，身形踉跄。他神色一变，收起轻视，剑法骤变，大开大合转为绵密剑网，罩向林小满周身。
林小满依旧从容，云踪步踏得精妙，于剑网缝隙中穿梭，古剑时而格挡时而点刺，每一击都攻敌必救，逼得李炎频频回防。十招过后，竟打成平手。
殿内渐趋安静，众人皆看出：林小满的剑法造诣，远非其修为所能衡量，对时机、距离、力道的把控，已远超炼气五层该有的水准。
第二十招，李炎久攻不下心生急躁，剑法露出破绽。林小满抓住契机，一剑刺出，剑光清冷如月——正是《月华剑诀》第一式“新月初升”！
李炎仓促格挡，剑尖却已抵在他咽喉前三寸。他僵立当场，苦笑收剑：“我输了。”
“承让。”林小满收剑行礼。殿内响起稀疏掌声，却是对她实力的认可。
第二位上场的是张明远。他甫一出手便拉开距离，双手连挥，三道符箓化作火球、冰锥、风刃，分三路攻来，同时自身拔剑欺近，剑身上符纹闪烁，显是加持了秘术。符剑双修，难缠至极。
但林小满于剑阁研读阵法典籍时，亦涉猎符箓原理。她不与符箓硬拼，云踪步踏得飘忽，于符箓间隙中游走，古剑连点，每一击皆精准命中符箓“灵眼”——那是符箓能量核心，一经击破，符箓便告失效。
“噗噗噗！”三声轻响，三道符箓相继湮灭。张明远脸色剧变，剑势已至林小满面门。林小满不闪不避，举剑相迎，两股力道碰撞，张明远只觉手臂发麻，林小满剑势再转，剑身贴着他的剑滑下，直削其手腕。
张明远急忙撤剑后退，林小满却如影随形，剑尖始终悬在他手腕三寸处。十步之后，他退无可退，苦笑道：“我认输。”
第二场，胜。
此刻仅剩周寒。这位炼气九层的执法堂精英缓步登场，未拔剑，只是冷视林小满：“你连赢两场，算不得弱。但前两人皆留手，我不会。”
话音未落，炼气九层的灵力毫无保留释放，无形压力笼罩大殿中央，近处炼气弟子竟面色发白，连连后退。林小满呼吸一滞，却分毫未退：“请。”
周寒拔剑，窄刃长剑出鞘时清越龙吟，剑身泛着刺骨寒意。“我修《寒霜剑诀》，剑出无悔，林师妹小心。”
一剑刺出，无花哨，无试探，唯有快与狠，剑尖直指林小满心脏！“住手！”楚狂厉喝欲动，青玄真人却挥手布下无形屏障：“切磋继续。”
剑尖已至胸前，千钧一发之际，林小满不退反进，踏前半步，古剑斜撩，精准磕在周寒剑尖侧面。“叮！”脆响过后，周寒剑势偏斜三寸，擦着林小满衣角刺空，他因全力前冲重心不稳，身形踉跄。
林小满抓住破绽，旋身绕至其侧，一剑斩向他握剑手腕——正是“新月初升”，剑光凝练，快如流星。周寒仓促回挡，双剑碰撞，火星四溅。
林小满被震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却咬牙稳住身形。周寒亦退一步，眼中闪过惊色：这一剑的力道，绝非炼气五层所能拥有。
“有点意思。”周寒眼神凝重，剑法陡变，剑身凝结冰霜，每一剑挥出皆带凛冽寒气，大殿地面竟结起薄霜，温度骤降。林小满手脚渐僵，灵力运转迟滞——这便是境界压制，不仅是灵力总量的差距，更是对灵力掌控、天地之力感应的鸿沟。
她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养剑诀》，丹田剑元化作暖流遍体，勉强抵御寒气，同时将心神全然沉入古剑。“阿锈……”心底轻唤，无回应，却能感知剑身深处，一股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那是镇魔剑本身的力量。
闭眼，脑海中浮现密室里凌月的画像，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眸，还有那句“心正则剑正，心明则剑明”。再睁眼时，她眼底一片清明。
周寒剑势再变，剑光分化三道，封死所有退路，寒霜剑气如潮涌来，似要将她冻结。林小满不退反进，举剑缓缓刺出——仍是“新月初升”，剑光却不再清冷如月，而是漆黑如夜。
剑柄上“求败”二字爆发出刺目金光，与漆黑剑光交相辉映，剑锋所过之处，寒霜消融，温度回升，连空间都似被劈开一道裂隙。周寒脸色剧变，欲收剑已迟。
双剑碰撞，轰然巨响，气浪翻卷震碎满地冰霜。周寒连退七步方才稳住，握剑之手颤抖不止，虎口崩裂，鲜血淋漓。而林小满立于原地，半步未退，古剑斜指地面，金光缓缓收敛，复归朴素。
殿内死寂一片，众人瞠目结舌：炼气五层正面硬撼炼气九层，非但未败，竟隐隐占得上风！
楚狂率先反应过来，拍案而起：“好！”
掌声如雷，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认可。
青玄真人起身，声音传遍大殿：“切磋结束。林小满，上前听封。”
林小满收剑，行至高台前单膝跪地：“弟子在。”
青玄真人取出一枚通体银白的令牌，正面刻剑，背面镌“青云”二字——那是剑子令。“即日起，册封林小满为青云剑宗第一百二十八代剑子，地位等同长老，可调动宗门资源，入剑阁七层以下区域，修习藏经阁所有功法剑诀。”
他顿了顿，语气威严：“剑子者，当以守护宗门、斩妖除魔为己任。望你勤修苦练，不负此位，不负众望。”
林小满双手接过令牌，沉声道：“弟子谨记。”
掌声再起，经久不息。
仪式落幕，众人陆续散去，林小满被楚狂召至偏殿，谢无妄、苏婉、陈大石早已等候。“小师妹，恭喜！”苏婉扑上来抱住她，喜极而泣，“我就知道你一定行！”陈大石挠着头憨笑：“小师妹太厉害了，连炼气九层都打赢了！”谢无妄不语，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
楚狂看着徒弟们，露出久违的笑容，旋即神色一肃：“小满，今日仅是开始。剑子之位，荣耀与责任并存。从今往后，无数目光将聚焦于你——有善意，亦有恶意。”他话锋一转，“尤其是魔道，镇魔剑重现、你册封剑子的消息，很快会传遍修仙界，届时麻烦必将接踵而至。”
林小满握紧剑子令：“弟子明白。”
“明白便好。”楚狂递过一枚玉简，“这是掌门托我转交的，内有历代剑子修炼心得，还有关于镇魔剑的秘辛，你回去仔细研读。”
“是。”
“另外，”谢无妄忽然开口，“周寒此人，你需多加留意。”林小满一愣，谢无妄沉声道：“他今日输得不甘，最后一剑留了力——非对你留情，而是试探你的极限。此人……心思太深。”
林小满想起周寒最后那道复杂的目光，点头应下：“我会注意。”
一番叮嘱后，楚狂放他们离去。走出偏殿时，夜色已深，月光洒落石阶，清辉遍地。林小满摩挲着剑子令上的刻痕，心中百感交集：一月前，她还是只想混日子的普通弟子；一月后，竟成了青云剑子。命运之玄妙，竟如斯。
“小满。”身后忽传来声音，林小满转身，见周寒立于不远处，月光勾勒出他苍白的面容。“周师兄。”她警惕地握紧剑柄。
周寒未靠近，只是定定望着她，眼神复杂：“今日那一剑，确实厉害。但我很好奇，炼气五层，凭何接住我全力一剑？”
林小满沉默片刻，答道：“凭手中剑，凭心中道。”
周寒嗤笑一声，语气带刺：“好一个手中剑、心中道。但林师妹须知，剑是死物，人是活的。再好的剑，也要看执剑者是谁。”他压低声音，“赵元明之事，尚未了结。执法堂里，还有他的余党，你小心。”
言罢，他转身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林小满立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阿锈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带着浓重倦意：“他说得对……小心些……”
“阿锈？你醒了？”
“被方才那一剑……惊醒的。”阿锈声音微弱，“小满……你进步很快……但我总觉……不对劲……”
“何处不对劲？”
“那个周寒……他身上有魔气……虽淡，却真实存在……”阿锈语气肯定，“镇魔剑对魔气最是敏感，不会错……”
林小满心头剧震，握紧古剑望向夜色中的主峰轮廓，那蛰伏的巨兽般的山峦，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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