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西风已起
河西走廊，“悦来”客栈最好的上房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着边塞深秋的寒意。一个高鼻深目、裹着华丽锦袍的胡商，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搅动着杯中黑乎乎的茶汤，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叫萨比尔，康氏商团此行的首领。
“这中原的茶，味道真是……独特。”他嘟囔着，最终还是放下了银匙，实在喝不惯这苦涩玩意儿，他更想念西域的葡萄美酒，可惜这鬼地方有钱也买不到。
“头儿，”一个随从推门进来，压低声音，“外面有个人想见您，说是……能做‘大生意’。”
萨比尔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又是来卖铁锭和粗布的？告诉他们，我们要的是上等货色，不是这些破烂。”这一路，他见多了想坑他们这些“胡商”的本地商人。
“不像，”随从摇头，“那人气度不凡带着护卫，指名道姓要见您，还说……有‘雪糖’和‘琉璃镜’的稳定货源。”
“雪糖？琉璃镜？”萨比尔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猛地坐直了身体。这两种东西，他在河西只是零星见过，价格贵得离谱，却根本找不到大批量采购的门路。若真能弄回去，献给王公贵族，那利润……
“快！快请！”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瞬间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
进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穿着普通的绸缎长衫，面容普通，但眼神沉稳，身后跟着两个眼神锐利的护卫，一看就不是寻常商贾。他自称姓韩，是南边来的大商人。
双方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韩先生真有稳定的雪糖和琉璃镜货源？”萨比尔迫不及待地问。
韩先生（实则是侯三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萨比尔先生从遥远的西域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采购些寻常铁器布匹吧？如今西边战火纷飞，康氏商团此时东来，所图定然不小。”
萨比尔心中一惊，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对方不仅知道他的来历，似乎对西域局势也有所了解。
“韩先生消息灵通，”萨比尔打了个哈哈，避重就轻，“商人逐利嘛，哪里有钱赚，我们就去哪里。”
韩先生也不点破，慢条斯理道：“雪糖和琉璃镜，我们有，而且品质比你在河西见过的，只好不差，同时要多少，有多少。”
萨比尔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强自镇定：“价格呢？”
“价格好说，量大从优。”韩先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不过，我们不要金银。”
“不要金银？”萨比尔愣住了，“那你们要什么？”
“我们要的，是萨比尔先生带来的，真正的好东西。”韩先生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上等的西域战马、珍稀的药材、坚固的船材，还有……关于西域乃至更西边的一切消息，尤其是，关于那边正在发生的战争，各方势力的强弱，以及……有没有可能，开辟一条绕过河西，直接通往西方的安全商路。”
萨比尔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脸色变得凝重，对方要的根本不是普通商人感兴趣的东西！战马、船材、军事情报……这哪是商人？这分明是……
他不敢往下想，背后渗出冷汗，这趟生意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韩先生，”萨比尔斟酌着词句，“您要的这些东西……都很敏感，战马是战略物资，各国管控极严，至于消息和商路……”他苦笑一声，“不瞒您说，如今西边乱成一锅粥，今天这个城主打赢了，明天可能就换人了，安全的商路？连我们自己都在摸索，实在不敢保证。”
“无妨。”韩先生似乎早有预料，“我们可以先从小的开始，第一批，我们可以提供一百斤雪糖，十面琉璃镜，换你十匹上等战马，外加你所知道的关于西域战局的最新情报。如何？”
一百斤雪糖！十面琉璃镜！萨比尔心跳加速，这笔货若是运回去，利润足以让他这次东行回本有余！而且只是十匹战马和一些消息……
风险和诱惑在他脑中激烈交战，最终，对巨额利润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恐惧。
“成交！”萨比尔咬牙道，“不过，交易地点不能在西域，也不能在河西，必须在……在你们的地盘进行，我要确认货物的品质和数量。”
“可以。”韩先生爽快答应，“地点定在朔州以北五十里的黑山峪，那里相对安全，时间……就定在十日后。届时，我们会派人接应。”
送走韩先生一行人，萨比尔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既兴奋又不安。他感觉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康氏商团将获得一条前所未有的财路；赌输了，可能连命都要搭进去。
“准备一下，”他对心腹随从吩咐道，“挑选十匹最好的战马，再把我们知道的关于‘大食’、‘波斯’还有那几个互相攻打的小国的情况，整理一份出来。十天后，去黑山峪！”
……
朔州，判官衙署。
“大人，鱼上钩了。”侯三向陈小乐汇报了与萨比尔接触的全过程。
陈小乐满意地点点头：“接触得很顺利，是个好的开始。十匹战马虽不多，但意义重大，更重要的是打开了西域情报的门路。让我们的人准备好，十日后在黑山峪交易，务必确保安全，也要盯紧那个萨比尔，看看他有没有耍花样。”
“属下明白！”
“另外，”陈小乐想起一事，“河西那个张氏铁铺，还有那批军械的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既然康氏商团跟他们有过交易，看看能不能从萨比尔这里，旁敲侧击出点东西来。”
“是，属下会见机行事。”
侯三退下后，陈小乐心情不错，与西域通商这条线，总算迈出了第一步。虽然前途未卜，但总比困守朔州，被动挨打要强。
他走到院子里，看着渐渐泛黄的树叶，感受着空气中日益明显的凉意。秋天快过去了，冬天也不远了。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北方的黑狼部，京城的周文渊，都在虎视眈眈，他必须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积蓄更多的力量，织就更牢固的防御网。
“还得更快些……”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柳轻尘拿着一份刚收到的文书，脚步匆匆地走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大人！好消息！我们派去协助开采铁矿的工匠，改进了您之前提过的‘水力鼓风机’，现在炼铁炉的温度更高，出铁的速度和品质都提升了不少！石头那边说，照这个进度，月底之前，他能再组装出两门‘大将军’炮！”
陈小乐闻言精神大振！这可真是及时雨！炮营的火力增强，面对北方可能南下的黑狼部骑兵，他的底气就更足了一分。
“好！重赏那些工匠！”陈小乐脸上露出了笑容，“告诉石头，抓紧时间！我要在入冬前，看到炮营拥有至少八门火炮！”
“是！”
技术上的突破，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盏灯，让陈小乐看到了更多希望。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凭借他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理念，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开创出一个全新的局面。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下去，壮大起来。
西风已起，就看谁能在这风口中，乘风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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