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春寒料峭
朔州的春天来得晚,风里还裹着冬天没散尽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地倒是能翻了,可翻出来的土坷垃硬邦邦的,带着冰碴子。秦老汉和一群老农蹲在地头,抓把土在手里搓,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地气没上来,硬种下去,种子也得冻坏喽。”秦老汉吐了口唾沫,满是愁容。
旁边跟着来查看春耕进度的赵顺,心里也直打鼓。他不懂农事,可懂看脸色。这些老庄稼把式的表情,比账本上的赤字还难看。
“不能再等了,”赵顺搓着手,“衙门里定下的日子,再拖下去,误了农时,秋后大家真得喝西北风。”
“那也得等地软和了!”另一个老农梗着脖子,“现在种,就是糟蹋种子!陈大人分给咱们的好地,不能这么祸害!”
正争论着,陈小乐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这几天忙着跟刘震暗地里较劲,眼睛底下都是青黑,但精神头倒还行。
“吵吵什么呢?”陈小乐问。
赵顺赶紧把情况说了。陈小乐没吭声,蹲下身,也抓了把土确实又硬又冷。他站起身,看了看远处光秃秃的山坡和还没完全解冻的河面。
“秦老伯,往年遇到这种春寒,你们怎么办?”他问。
秦老汉叹了口气:“能咋办?要么硬着头皮种,看老天爷赏不赏脸。要么……就只能等,等地气暖了再种点生长期短的豆子啥的,可那也收不了多少。”
“等不了。”陈小乐摇头,他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个匠作营的工匠,“老王,你之前跟我提过一嘴,说咱们烧灰泥的窑,废热不少,白瞎了?”
那姓王的工匠连忙点头:“是,大人。那窑火日夜不停,排出去的热气,能烤熟地瓜!”
“能不能想法子,把这废热导出来?”陈小乐比划着,“不用多热,就像咱冬天坑头那点温乎气儿,能不能弄片地方,先把种子育出苗来?等苗壮实点,地也暖和了,再移栽到地里去?”
“育秧?”秦老汉和几个老农都愣了。这法子南边水田种稻子常见,可他们这旱地种麦子、种黍子,从来都是直接撒种,哪见过这个?
王工匠也挠头:“大人,这……导热好说,用陶管埋地下就成。可育秧……得搭棚子吧?不然晚上一场霜,苗就全完了。”
“搭!”陈小乐拍板,“就用竹子、木头搭简易的棚子,顶上盖苇席,白天掀开晒太阳,晚上盖上保温。匠作营和营造坊抽调人手,先紧着城边向阳的几块好地弄!秦老伯,你们挑最耐寒的种子,先在小块地里试!成了,立刻推广!不成,咱们再想别的法!”
他这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眼下也没更好的招。秦老汉将信将疑,但看陈小乐态度坚决,也只好答应试试,王工匠则立刻带着人去琢磨怎么埋陶管最有效。
安排完这头,陈小乐又马不停蹄去了城西。那边一片空地上,正热火朝天。石头光着膀子,指挥着几十号人,围着几个新起的土窑和一堆奇形怪状的模具忙活,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和金属的味道。
“怎么样了?”陈小乐问。
石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眼睛通红,却闪着光:“先生!有门儿了!俺按您上次提的那个‘分层浇铸、芯子冷却’的瞎琢磨,试了几次,这回出来的炮管雏形,看着匀实多了!就是这退火的火候,还得再拿捏……”
他说着,拿起一根刚刚冷却、还带着余温的粗铁管,指给陈小乐看。管壁确实比之前那些坑坑洼洼的强了不少,但距离陈小乐想象中的“炮管”还差得远。
“不急,慢慢试。”陈小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安全第一,宁愿慢点,也不能炸了伤着人。”
“俺晓得!”石头重重点头,又蹲回去跟几个老工匠比划起来。
离开匠作营,陈小乐心里沉甸甸的。春耕遇阻,新炮未成,刘震的围堵像无形的绳子,正在慢慢收紧。他走回判官衙署,还没进门,就看见熊猛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头烦躁的困兽。
“老熊,咋了?”
“先生!”熊猛见到他,几步跨过来,压低声音,语气却火急火燎,“咱们派去南边‘暗渡’的小队,又折了一队!五个弟兄,只回来一个,还带着伤!说是碰上了巡山的官兵,不是土匪!他娘的,那帮孙子下手黑得很,分明是故意的!”
陈小乐眼神一冷,刘震这是连暗线都要掐断了。
“回来的弟兄怎么说?”
“他说,那队官兵不像寻常巡检,装备好,动作也利索,抓了人也不送官,直接就……”熊猛咬了咬牙,“看样子,刘震是下了狠心,要把咱们彻底困死。先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让俺带人,去把扣咱们粮队的那狗屁巡检司给端了!”
“端了?然后呢?”陈小乐看着他,“然后刘震就有理由调集大军,名正言顺地来‘平叛’。咱们现在是刺猬,他不敢直接上手捏,只能用石头砸,用棍子捅。咱们要做的,不是跳出去咬他,是让自己身上的刺更硬,让他砸不动,捅不疼,甚至……找机会扎他一下。”
“可这憋屈气……”熊猛拳头捏得嘎巴响。
“憋屈也得受着。”陈小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告诉下面的弟兄,南边的暗线暂时收缩,避其锋芒。重点,放在北边和西边。”
他走进签押房,抽出胡九最新送回来的密信,又看了一遍。黑山部的动摇,刘震使者的到访……局面微妙。
“给胡九回信,”陈小乐对跟进来的赵顺道,“让他加快接触,可以适当增加‘样品’的份量和质量。另外,提醒他,重点打听清楚,刘震的使者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黑山部大汗究竟为何‘不悦’。”
“是。”赵顺记下。
“还有,”陈小乐沉吟片刻,“让侯三抓紧跟萨比尔扯皮,交易点可以谈,但必须是我们绝对控制的地点,护卫人数不能多,而且……下次交易,我们要的东西里,加上西域特有的耐寒作物种子,还有他们那种锻造精良的‘大马士革’钢的边角料或者废弃品,越多越好。”
他必须抓住一切可能提升实力的机会,无论是农业还是军工。
赵顺一一记下,忍不住问:“大人,咱们库里的银子……”
“我知道。”陈小乐打断他,“先紧着北边和西边,南边……暂时收缩防御。告诉苏小小那边,也谨慎行事,保存实力。”
窗外的风更急了,卷着尘土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这个春天,格外寒冷,也格外漫长。陈小乐知道,他和他的朔州,正在经历一场比攻城战更残酷、也更考验耐力的生存考验。
每一步都不能错,每一分力气都要用在刀刃上。他走到墙边,目光落在地图朔州的位置上,那里被几条代表封锁和敌意的虚线紧紧缠绕着。
“看谁能熬得过谁吧。”他低声自语,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击着,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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