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看似闲谈的几句问询中,他们已从许三多简洁而清晰的回答里,迅速勾勒出草原五班眼下的全貌:班长老马和魏宗万被抽调去团生产基地支援年货准备,一去半月;
薛林、李梦按正常程序请了探亲假回乡。这地处偏远的驻训点,此刻真正在岗执勤的,竟只剩下这个名叫许三多的列兵,以及那条显然与他感情深厚的狼狗。
然而,正是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独处状态,眼前这个年轻士兵所呈现出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却让这两位阅历丰富的军人,心底产生了一种近乎违和感的触动。
没有上级督察,没有同伴提醒,在人性最容易松懈、最容易给自己找借口“放松一下”的绝对自由环境里,许三多却依然保持着他们亲眼所见的、一种近乎严苛的自我规划与执行力。
从拂晓的负重越野,到日常的营区维护、蔬菜种植、定点岗哨,再到夜间的理论学习……他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超出规范要求的扎实与精细。
这份在极致清寂中迸发、向内而生的强大秩序感,与他们经验中边防驻点可能存在的某种因距离而产生的管理弹性或心理懈怠,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在最初的欣赏之后,一种职业性的、源于经验的疑虑,悄然滋生。
首长脸上那抹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淡了些,变成了更深的思量。他的目光长久地、平静地落在门外。
那里,许三多正笔直地站在岗哨旁,军大衣的肩头已落了一层薄薄的浮雪,但他身形挺拔如白杨,目光平视远方雪原,仿佛与身后的红五星、脚下的石灰地融为了一体。
警卫员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拧紧了些,他身体微微前倾,将声音压到仅够两人听见的程度,语气里混杂着职责带来的谨慎和一丝基于过往见闻的合理怀疑:“首长,您看这事儿……会不会太‘巧’了点?”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那个堪称典范的岗哨,“就他一个人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能把内务、训练、值勤保持到这种……这种挑不出毛病的程度?我总觉得,有点‘标准’得不像真的。”
在他多年的随行经历中,越是条件艰苦、远离视线的基层单位,战士们的状态往往越呈现出一种真实的、带点毛边的生动,而非这种毫无瑕疵的“完美”。
他担心,这或许是某种精心准备下的“表演”,旨在博取偶然到访的高级首长青睐。
首长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马扎粗糙的帆布边缘缓缓摩挲,感受着那细微的纤维凸起。目光依旧锁在门外那个静止的身影上。
的确,午饭结束后,许三多利落地收拾好一切,换上全套冬季执勤装具,走到他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平静而坚定地说“首长,您休息吧,我要去站岗了”时,那份不同于他年纪的沉着,也曾让他在心底掠过一丝问号:
这种高度的自觉,在无人喝彩、无人监督的漫长孤寂里,究竟能持续多久?是源自内心的信仰与习惯,还是仅仅存在于他人目光所及的短暂区间?
然而,时间是最诚实的裁判。
从日头偏西,到暮色渐染,草原上的风时急时缓,卷起雪沫,扑打在营房的墙壁和那个哨兵的身上。
许三多就那样站立着,如同钉在雪地里的标桩,身姿没有丝毫摇晃,目光巡弋的节奏稳定如初,甚至连因寒冷而轻微跺脚、搓手这样本能的动作都极少出现。
他们坐在这里低声交谈、默默观察了整整一个下午,许三多就在哨位上,以同样的标准,站了整整一个下午。那份沉静中的坚持,浑然天成,看不出半分强撑的勉强或刻意维持的痕迹。
听到警卫员再次将疑虑诉诸于口,首长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了警卫员一眼,然后才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彻底褪去了先前交谈中那种随性甚至略带调侃的语气,变得冷峻、平稳,带着一种久经风浪、执掌权柄者特有的威严与笃定,那是一种无需提高声调便能让人感到压力的气场:
“下结论太早。是表演,还是本色,光靠坐在屋里推测和怀疑,永远得不出真相。”
他略微停顿,视线重新投向门外,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断定,“不过,我这双眼睛,看人看了几十年,少有走眼。这个兵,身上没有那种‘演’的味道。他的眼神太干净,动作太自然。”
警卫员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语气不由得带上了急切:“首长,您该不会是打算……在这儿住下吧?”
他完全无法理解,日程安排以分钟计、肩负重要职责的首长,竟会为了验证一个边防列兵的真实状态,产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念头,甚至要付诸行动。
“嗯。” 首长微微颔首,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门外暮色中开始模糊、却依然轮廓清晰的哨兵身影,眼底那抹探究的光更深了,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住下来。他不是说这里有电台可以和团部联系么?你现在就去,用加密频道,直接联系政委办公室。”
他略一思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替我告个假,就说我临时有重要情况需要就地核实,原计划行程顺延,请假一周。这七天,我就待在这儿看七天,什么都清楚了。”
他也不想天天去应付那群人。真没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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